【hpss】两张照片

“关于我爱上你的全过程。”

战后,教授哈x校长斯在平静的日常里互相靠近的故事。

一个纯纯的3w字小甜饼,我永远为他们相爱而心动!!

一些避雷预警:ooc!没有情节,一直在谈恋爱!没有文笔,全部是流水账!认为ss罪孽深重的别点,会被气死!

-----------------------------------------

【1】

夏末的蝉鸣依旧聒噪,炎炎日光把空气烤灼得滚烫,屋内的十多个人却都穿着整齐的长袍,正襟危坐在一张古旧的木质长桌前。


居于正位的男人更是把黑袍裹得紧实,繁复的扣子一丝不苟地扣到脖子。暗红色的狰狞伤疤从领子下钻出,像极了一条丑陋的蛇。他皱着眉头挥舞魔杖,一沓羊皮纸就顺从地朝着他的同僚飞去。


“……城堡内的复原基本完成,功能使用完全没有问题了。只是外壁和几个塔楼还需要按照排班轮流修缮。其他的事务我相信,除去个别例外……”黑色的眼睛瞟向桌子最末端的圆圆脸年轻男人。


被特意看向的“个别例外”叫纳威·隆巴顿,他紧张地缩了缩脖子,试图顶住威压的目光回看。但内心的恐惧终究难以克服,他开始微微地发抖。


低沉的声音继续下去,“其余各位任职的年限都远超本人,想来无需多言了,一切照旧。”他顿了顿,轻咳了两声。


坐在他身旁梳着高发髻的女巫一脸担忧,“Severus,你还好吗?”


“得了吧Minerva,”斯内普又咳了一阵,“你要是真的为我担忧,就决计不会再让我坐在这个位置上。”


麦格推了推她的方形眼镜,显然不赞同这个论调,“这个职位只能属于你,你一直都做得无可挑剔。”


“真希望我能早两年听到这句话。”斯内普不无嘲讽地接道。


麦格满怀愧疚地看着他,“我为我曾经的不理解和不信任向你道歉,Severus,事实证明,你所做的一切是我们中任何一人都无法做到的。”


气氛忽然郑重得尴尬,斯内普不自在地转动手腕,准备切入下一个话题,麦格又继续说道,“在我代理了近一年的校长之后,才更加确信,这项工作必须由你来做。”


他正要说些反驳的话,会议室的门突然粗鲁地打开了。


暗色头发的青年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白色的T恤隐隐沁出汗水的痕迹。


“早上好,各位教授。”他的目光掠过屋子里的一众人,大家都微笑着向他点头,海格甚至冲他招手,差点打到坐在他身边的费尔奇,直到他看向坐在正首的人,“……还有校长,早上好!”


斯内普用魔杖点了点空气,九点零七分的字样浮现出来。


“真对不起,我迟到了!”青年习惯性地抓挠后脑勺的乱发,“我太紧张了以至于昨晚一直翻来覆去没能睡着,天快亮时才刚刚睡去。”他顾不上回应斯拉格霍恩同情的眼神,语速飞快地解释,“当然,我并没有睡过头,只是在出发时想到,或许这么有纪念意义的一天,应该记录下来。于是我从朋友那里借来了这个相机,是最新款,照出来的相片能容纳更久的动作!”他举起银色的相机兴奋地展示,却在接触到斯内普的目光时垂下了手,“好吧,但这些都不是迟到七分钟的理由……非常抱歉!”


斯内普从鼻子里发出嗤笑,“看在梅林的份上,Potter先生,已经九分钟了。”却没有更多的言语了。


哈利愣了一秒,才讪讪走到桌尾,在纳威身旁坐下,心里却为想象中暴风骤雨般的奚落未能如约到来而感到惊讶。


他看向斯内普,一如既往苍白阴郁的脸,瘦削过头的身材。在知道那些过往的隐情后,当年入骨的憎恶感全然被冲刷去,变为隐隐的羞愧与恍然。


——少年人最听不得的难听字句,拆开来看竟全是关切。


“鉴于两位刚刚入职的先生需要特别的照料,”斯内普把“照料”两个字咬得很重,听来多少有些嘲讽意味,“Pomona,在Longbottom先生实习的这一年,你要牺牲清闲帮助他接手你的工作了。”


被点到名字的草药学教授点头,对手足无措的圆脸青年微笑致意。


“至于Potter先生……”


“由Severus来作为带教教授再合适不过了。”斯拉格霍恩迅速出声打断他。


战后黑防教授的职位空缺着,一直由弗立维和斯拉格霍恩轮流兼任。许是工作量过大,这头老海象狡猾地率先把自己从选项中剔除出去。


“毕竟往前追溯,我们之中只有Severus是在这个职位上完整任教过一年的。你觉得怎么样,Harry?”他的脸上堆满笑意,不等斯内普接话就把皮球踢给了哈利。


不管哈利怎么想,一个职场新人至少不会说出最高领导的不是来。于是他满意地听到戴着眼镜的年轻人礼貌回答,“很好,先生,我没有意见。”


他转回头,看到他昔日的学生、如今的顶头上司捏紧了手中的羊皮纸,阴沉着脸色咬牙切齿地说,“……那就这样。还有其他问题吗?”


这就是会议结束的信号了,毕竟这只是一个例行公事的象征性询问。因此当哈利·波特缓缓举起手时,斯内普已经离开座位的屁股只好又坐了回来,“Potter先生?”


“我来的时候Hermione嘱咐我可以试试提出这个意见。”他笑得腼腆,斯内普却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关于家养小精灵的待遇问题,或许我们可以提高给他们的薪酬?周薪10个加隆对于他们烹饪、搬运行李和打扫卫生的工作量来说,显得有些吝啬,毕竟他们在战争中也为了守护霍格沃茨贡献过了不起的力量。除此之外,我想他们也应该被赋予和我们共同享受其他学校设施的权利。”


坐着的人都显得十分惊讶,但数秒后,几双眼睛齐刷刷地转向斯内普。比起等待决断的下属,更像是瞧好戏的看客。


“很好的建议。”斯内普皱起眉,“前提是Potter先生用他英明神武的大脑思考过霍格沃茨当前的财务状况——城堡和教室仍需要时不时的维护,还有一些设施在陆续补充。一直慷慨帮扶霍格沃茨的校董在战争中失去了部分资助能力,魔法部的拨款也大不如前。事实上,”他顿了片刻,“在座的各位教授都主动申请了自降薪酬。因此,请恕本人驳回这个申请。”


“抱歉,”哈利涨红了脸,“我的确没有想到……”


“不过,”斯内普打断了他,“第二项提议倒是可以列入考虑。”


青年的眼睛又亮了起来,他张嘴预备说些赞同之词,斯内普不耐烦地抢在前面,又一次发出散会的提议,“那么,现在还有其他问题吗?”


在众人互相打量的视线中,哈利又一次举起了他的手。在得到斯内普的肯定之后,这一次他看上去自信得仿佛去年刚刚毕业的万事通小姐。


斯内普抿了抿唇,“Potter?”


敏感如纳威已经开始用手帕按住额头不停流下的汗珠,饶是斯拉格霍恩也无声地念了一遍省去“先生”后,波特这个词中包含的危险意味。


唯独救世主大人浑然不觉,勇敢发问,“校规条例是否能够得到重新整理?尤其是一些扣分条款,很多都随着时代推进,越来越不合理了。对了,”他看向斯内普,画蛇添足地强调,“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意思,但是教授扣分时是否应该说明具体到某一条的依据?”


“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意思”。


很可惜所有人的眼睛都定在了斯内普身上,跟上次一样,他很肯定这绝不是求知的眼神,而是一种心领神会的无声谴责。


看在梅林的份上,他也就在哈利一年级时,临时编过一条“不能把书带出图书馆”的校规,他总不至于还记到今天吧?


无论如何,此时此刻的斯内普十分后悔在哈利的聘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而聘用这位麻烦制造者机的提议以及促成者,米勒娃·麦格女士,挑起了嘴角,以一种仿佛下一秒就会笑出声的诡异神情看着他。


去你的格兰芬多!


他在心里咒骂,脸上却刻意作出思索后的认真样子来,“我认为这的确值得我们在今后仔细商讨。”


先答应下来,至于什么时候商讨,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他干脆利落地起身,不打算再给这个啰嗦的青年任何发表意见的机会了。


可这一次,哈利直接叫住了他,“先生,”他说,“机会难得,大家一起合个影吧?”


“不必。”


他冷淡地拒绝,却在路过斯拉格霍恩时被一把抓住。


“来吧我的孩子,”老海象拍了拍他的手,“你难道不想试试最新款的相机?”


“一点儿也不。”


但不管怎样,几分钟后,他被簇拥在十几个人中间,对着悬浮在对面的相机不耐烦地撇嘴。


哈利就站在他身旁,亮色T恤把他的脸映得更加快活。


“抱歉。”哈利在跟身后的海格交谈时不小心撞到了他的臂肘,慌忙回身道歉,又刻意地让开了一步。


斯内普瞟了他一眼,没有回应。


现在他们隔了差不多两英尺远。


灯光一晃,咔嚓声随即响起,新的学年在一片令人心烦的嘈杂中正式开始了。

 

 【2】

 

战后的一年并没有接收新生,因此今年显得尤为特殊:没有二年生,而一年生多得离谱。


他们在恢弘的大厅里叽叽喳喳,对着魔法天花板不停发出惊叹,又在目光接触到哈利时发出更加兴奋的讨论声。当然这讨论声也包括高年级的学生们,他们正互相吹牛,比较当年谁和哈利一起上过更多的课。


格兰芬多们看上去志得意满,一朝重现当年哈利分到那里时“我们有Potter了”的盛况。


麦格示意满面红光的小巫师们排队站好,在那顶破烂的分院帽唱完老掉牙的歌后,催促他们带上帽子,迎着各个长桌此起彼伏的欢呼声,走向他们今后几年的归属。


哈利在教师席上看得出神,从这个角度望过去,那些天真的脸上全然看不出战争的伤痛,只有对明天的希冀。


这就是那些逝去的人,以生命为代价交换来的场景吗?


眼眶一阵发热,他又一次想起弗雷德曾躺在礼堂的某个地方,灰尘铺在他年轻俏皮的脸上;


卢平和唐克斯交握着沾满血污的手,倚靠在倦乏的死亡中;


很多曾在教室里擦肩的熟悉面孔,潦草地在这里结束了短暂的一生;


城堡外的草坪上,他跪在邓布利多的身边,从他摔开的挂坠盒中拿到雷古勒斯留下的纸条。


还有……


斯内普。


船屋里,他是斯内普死亡的见证者。


现在想来,他曾以为的切肤的恨意早在那一刻之前就消散了。


将死的场景带给他的只有疼痛和不安。他惊惧地搂着消瘦的身子,汩汩鲜血染得他的衣服一片潮湿。失焦的黑色眼睛努力看向他,颤声请求他的注视。


这样的画面太鲜活,以至于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频频梦到。醒来时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管,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如果没有福克斯去而复返,如果连这个人都没有活下来……


他看向斯内普,清癯的人在视线中也显得模糊极了。


“Harry.”


哈利回过神来,斯拉格霍恩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你还好吗?”


“我很好。”他急忙眨了眨眼睛,试图将眼角潮湿的东西赶出眼眶。


斯拉格霍恩起身,“你是想跟Severus聊聊吗?我可以跟你换个位置。”


“不,不用了。”他连忙摆手拒绝,却被扯着肩膀拉了起来。


“去吧孩子,”长者看上去比以前更加和蔼。邓布利多走后,似乎每一个教授都试图分担起他的角色来,“别担心。”


斯内普朝这边看过来,哈利只得在对方意味不明、但必然不是愉快的目光中,坐在了他的旁边。


“晚上好,先生。”他尴尬地打了个迟到的招呼。


“Potter先生又有什么高见?”斯内普看上去很不耐烦,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边。


哈利绞尽脑汁寻找话题,他指向背对着他们的分院帽,“总觉得比起上一次见到的时候,它看上去更破了,真担心它会不会在张嘴说话的时候把自己扯裂开来。”


这并不是一个有趣的笑话,斯内普看上去没什么反应。哈利硬着头皮继续下去,“你上次看到它是什么时候呢?”


“昨天晚上,Potter先生。”阴阳怪气的语调让提问者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蠢货了。


“我只是突然意识到,它其实见证了许多的历史。从霍格沃茨被创建起,Dumbledore、我们坐在这里的所有人,还有更多……”哈利顿了顿,“已经不在的。无论好坏,都曾在它的指引下度过美妙的学生时代。”


他倏地想起冥想盆中偷窥到的斯内普的过去,又疑心自己用美妙来形容,是否会让对方感觉不适。“说起来,我记得当年入学的时候,分院帽几乎刚刚沾到Malfoy的头发就大叫着他属于斯莱特林,”他试图转移话题,“你那时也是这样吗?”


一个茶色头发的男孩刚好拿下他头顶的分院帽,属于斯莱特林的第四张长桌随即响起一阵掌声。


斯内普的眼睛轻轻扫过那个看上去十分受用的孩子,敲打桌沿的手指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似乎陷入了一种深思。


正当哈利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低沉的声音仿佛从梦中醒来一般,模糊又遥远,“虽然只有几秒,那顶帽子曾犹豫是否应该将我分入格兰芬多。”


哈利惊讶地张大了嘴。


“当然,万幸它忘记了那个愚蠢的想法,做出了正确的判断。”资深的斯莱特林似乎深以为耻,最后这样总结。


“事实上,”哈利因为这个意外的相似经历而兴奋得凑近了一些,“它当时差点把我分进斯莱特林!是我执意要求,才改变了它的决定。”他注意到斯内普向另一侧偏了偏,直白表示对他侵入自己空间的不满,只好又老老实实坐正,“如果我当初真的进入了你的学院,你会对我友善一些吗?”


斯内普以一种被冒犯的眼神回看,哈利在这种眼神下几乎要忘记他已经身为教授的事实,转而怀疑自己是否又写了一篇极其糟糕的论文时,对方才悠悠开口,“那么,Potter先生的意思是,我最好在等下的讲话之前,先当着所有人的面深刻反省本人在您就学期间对您的苛待,最好伴有痛哭流涕,并且发誓今后诚心改悔?”


哈利被这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他似乎永远也无法弄懂这个人思考问题的模式。“你知道那绝非我所想。”他不得不面红耳赤地解释,“我只是认为我们之间许多根深蒂固的误会,起初都来源于一些无聊的成见,和我对你的不甚了解。”


“别以为我听不出你说我对你有‘无聊的成见’。”显然,年轻的校长会自动检测到任何能引起争端的字词,并把它们单独拎出来好把聊天升级成争吵。


“我并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哈利察觉到自己的语气也变得冷硬起来,“我本来预估我们对彼此的误解只能说旗鼓相当,别无二致,现在看来,或许你对我的成见更加固执且不讲道理!”


看不见火花的争执被麦格的轻咳打断,分院仪式结束,新生们在各自学院的长凳上坐好,纷纷伸长了脖子向他们这里看来。


斯内普收起不豫的目光,站起身来用他一贯板平的语调,毫无感情地恭喜学生们开始新一学年的学习。


那些摩拳擦掌准备弄出一场夸张欢迎会的好事者们,也只能在尴尬的气氛中面面相觑,小声地交头接耳,猜测校长和救世主争执的原因。


与失望的学生们不同,所有教授都在简短讲话的结尾松了一口气——至少斯内普没有要求大家乱七八糟地合唱校歌。


哈利对着在桌面上凭空翻出的食物,拿起了刀叉,并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很有志气地保持安静,不再自讨没趣地跟斯内普搭话。


很好,无非就是在开工第一天得罪了顶头上司,这太平常了。


他恨恨地想。

 

 


 

枝形吊灯和背后两盏圆形座灯用暖黄的光塞满了宽敞的校长办公室,一些银色小物件在办公桌的角落里飞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伏在桌前的男人紧拧着眉头飞速读完面前一张张羊皮纸,再三确认后一一签上自己的名字。黑色的眼睛偶尔看向那些旋转的花哨玩意儿,露出嫌恶的表情,却没有将它们收起的意思。


一旁装饰华丽的栖枝上蹲坐着一只鲜红色的鸟,它金光闪闪的长尾巴不时扫到男人的黑袍。


“快停下,Fawkes!”斯内普只好分神去制止它,“看在你年龄远超过我的份上,我真的不想称呼你为‘蠢鸟’。”他一手拍在数量仍旧可观的文件上,“如果你肯大发慈悲,那么我还有可能在两点前完成这些。”


福克斯拍打着翅膀落在斯内普肩上,发出了一声含糊的轻啼。


“不管怎样,”斯内普打定主意不再理它,即使它张开利爪在他的肩膀来回踩踏,企图以刺痛感来制止他的动作,“这条命的最终使用和解释权现在完全归于本人,用不着你来提醒。”他捏起羽毛笔,继续核对那些细密的小字。


福克斯啄了啄他的脑袋,换来的只是一个不耐烦的挥手。它赌气似的飞回栖枝下的巢中,扭着脖子背对他蜷成了一团。


“Severus,”办公桌正上方的画像中,穿着紫色晨衣的银胡子老者开口,“为什么要拒绝Fawkes的好意呢?”


斯内普头也不抬,语气里是满满的嘲讽,“我很乐意接受,前提是它会帮我处理完这些文件。”


“你有一周的时间,何必着急赶着在一晚上做完?”


“一周?”斯内普从鼻子里哼出声来,“一周里能发生的变数太多了。不预先处理好一切,哪里来的时间应对意外?”


“战争已经结束了,Severus,”老者的声音听上去格外耐心,“没有那么多意外要去担心了。”


羽毛笔滞了一瞬,再下笔时纸上的线条就显得更加浓重。


“向前看,孩子,是时候去过你自己的生活了。”


自己的生活?


那是什么样的?又该怎么过?


这个似乎无所不能的智者,总是钟爱用轻描淡写的语气随意扔出沉重的话题。


一如当年他交代自己,要在合适的时机让那个男孩主动赴死。


英睿冷静的判断,无从质疑,更无法转圜。


可他已然被磨成了一把趁手的刀子,如何带着一身血腥戾气成为妆点和平的挂饰?再经过一次烈火的淬炼吗?


咚地一声击打在窗户上,羽毛笔被惊得在羊皮纸上抖落一团墨。他咒骂了一声,这才回过神来。


一只棕灰色的鸣角鸮艰难蹲在细窄窗台上,用它尖利的喙急切地啄着玻璃。


斯内普清理了一团乱的羊皮纸才起身打开窗户,取下它腿上的一封信。


那很难被称为一封信,更像是随手从哪里撕扯下来的边角料。难看的字迹像甲壳虫在羊皮纸上迷了路,歪歪斜斜地爬了一行。

 

“先生,

抱歉深夜打扰,偶然看到校长室还亮着灯。可否告知口令?盼望一叙。

你诚挚的,

哈利·波特

 

很好,斯内普的嘴角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格兰芬多总是能挑选精准的时机给他添上成吨的麻烦。


这只鸣角鸮显然像它的主人一样不知礼貌和耐心为何物,开始轻咬他的手指催促他。


他随手从桌上拿出一张信纸,飞快地写下“未曾变过。”还没等装入信封,它就急不可耐地叼走了只折了一次的纸,从窗子飞了出去。


不过片刻,门外的滴水嘴石兽就发出低响,让出了通往这里的旋转楼梯。


那颗乱糟糟的脑袋出现在房间的时候,斯内普甚至还没来得及坐下。


“晚上好,先生。”


语气友好得仿佛几个小时前,当着全校师生的面跟他发生争端的是不知哪里来的另一个人。


斯内普缓缓坐回办公桌前,以一种明显的主人姿态审视着不速之客。“你就在门口?”


哈利点头,“事实上,我原本就想尝试‘Dumbledore’这个口令,”他说着,又伸手跟邓布利多的画像打了个招呼,“但我想或许在那之前要先获取你的准许。”


“不得不说,”意有所指的目光把年轻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礼貌得不像是一个Potter。”


哈利轻叹了口气,“如果你非要用这种语气……好吧,”他走上前,影子落在斯内普身上,“我会尽量习惯。总之,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如果不是为了守住一个斯莱特林良好的形象,斯内普会愿意立刻把他的两个耳朵摘下来,检查它们是否存在基本功能的故障。


道歉?波特?


如果非要发表意见,他只能干巴巴地说上一句,战争的确改变了很多。


所幸令人惊叹的波特并没有等待这句评价的意思,还算懂事地继续说了下去,“我不能再像一个不讲道理的小孩一样,单方面要求你对我的理解。那些成见固然存在,但消除它们只能寄希望于我自己……我会努力让你看到改变。先生,只要你给我机会。”


过于郑重的氛围促使斯内普忍不住用余光看向墙上的画像们。他们闭着眼睛拙劣地假装打呼噜,实则把耳朵凑近靠向他们的这一边,好能听得更清楚些。


这种场景下,斯内普更难说出口了——比起不愿,更像是他并不知道该怎么做。


他并非看不上赫奇帕奇式的友善宽和,只是他本人就在否定和讥讽声中长大,怎么掏出他自己都没见过的东西去给别人呢?


还没等他想明白,一只干净的、骨节明晰的手伸过来,“至少作为你的同事,我并没有跟你作对的必要不是吗?”


一种奇妙的违和感升腾起来。


年轻人坦荡真诚地站在他面前,他在办公桌后的高背椅中窝着,仰起头来看向对方。


仿佛身份对调,他才是需要被教导的学生。


他不想承认就这么被说服了,但的确看到自己伸出了手,回握住对方干燥温暖的手掌。

 

 【3】

 

第一堂黑防课被安排在了下午,因为有救世主的噱头,连赶去上魔咒课的学生也会在黑防课教室门口探头探脑试图窥得一二。


坐在里面的学生们却偷偷恳求梅林制造一个奇迹,好让他们逃离这里。


事实上,氛围远比他们预想得沉重。


——没人能忽略教室最后排默默散发着威压的人。


他们令人惧怕的校长面无表情地坐在变形后的高脚椅上,手中捏着木底的记事板,一副随时准备扣分的架势。


离得近的学生甚至会在羽毛笔划过羊皮纸时轻轻地颤抖,好像那是剖开他们皮肤的银质小刀。


如果说报纸上对于救世主望不到头的夸赞烈火烹油,那么关于这位校长的议论也同样数不胜数,只不过最多称得上是毁誉参半。


一个前食死徒,黑魔王的左膀右臂——尽管一年前,魔法部就在威森加摩的最终审判后,根据霍格沃茨前任校长的画像和救世主的证词公开为他洗刷了罪名。但不管怎样,一个周旋于两方并能功成身退的双面间谍,难免让人忍不住在心里掂量,他的无罪究竟是基于事实,还是他最擅长的伪装。


由西弗勒斯·斯内普继续担任霍格沃茨校长的消息激起了强烈的质疑声,数不清的猫头鹰背着抗议飞进了魔法部。虽然这一声潮最终被学校所有教授的联名公开信,以及救世主也加入教工队伍的最新情报平息,关于斯内普本人的争论仍旧甚嚣尘上。


这样一个人物什么都不用做,他的存在就足以让本该明快的教室陷入死亡般的静寂。


所幸魔法世界最炙手可热的英雄哈利·波特游走在教室里,用干净利落的咒语和风趣幽默的语言暂且将学生们拖离校长的阴影下,让他们得以在课堂开始的十多分钟后终于敢笑出来。


下课铃声响起,学生们在黑袍远去的劲风中松了口气。


斯内普在一旁的办公室里,等待给新上任的教授传达评课意见,主角却迟迟没有打开那扇门。他在入口百无聊赖地站了一阵子,开始打量这间屋子。


显然房间的主人并没有用上空间魔法,这里小得一眼就能看得清全部。


魔法道具被整齐地摆在金属置物架上,四面墙上是低调沉稳的浅棕色壁纸。办公桌后面的书柜只摆了两行,绝大多数是教学用书,偶尔插着一本魁地奇杂志。那只眼熟的鸣角鸮蹲坐在床边的栖枝上,不客气地瞪着他。

                         

看上去很合理又多少有些出乎意料,没有任何抢眼的格兰芬多配色,也没有救世主过去那些年拿过的奖章。


——像任何一个普通又朴素的青年。


他正为这一认知感到惊奇,隔壁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他拉开门走出去,碰上了足足迟了十多分钟才刚走出教室的学生们。


他们隔了很远从他身边路过,眼神从他身上扫过又像被烫到似的立刻弹开。


斯内普已经习惯这种视线:避之不及的,畏惧又厌烦的。他挺直了身子,正视前方,不让余光的边角沾上一点点带刺的打量。


“下午好,Snape教授!”一个尖下巴的赫奇帕奇突然出声。


斯内普转过头去,女孩的脸上连小雀斑都跟着发红,不安的手指搓揉着校服的袖口,试图在跟抽搐嘴角的缠斗中对他露出一个微笑。


他按下心头的一点讶然冲她点头,女孩兴奋地咧开了嘴角,带着渐深的笑意像一小颗水滴般落回了人群。


仿佛无声的发令枪,更多的学生潮水般围了上来。有像刚刚的赫奇帕奇一样重复问好的,有涨红了脸却只能喊上一声斯内普教授的,还有隔着几层人,双手围成喇叭冲他吹口哨并大声感谢的。


一种陌生的微妙感夹杂着些微的不适涌上来,他看到人群后救世主从教室里探出了脑袋,亮晶晶的绿眼睛冲他附近的学生眨了眨。


他清了清嗓子,“格兰芬多扣两分。”


快活的空气跟着那些灿烂笑容一并凝固了,他指着吹口哨的卷头发男孩,“禁止在走廊喧哗吵闹。”


哈利忙不迭地从门后挤出来,驱逐一般推搡着愣住的学生,“快去上课吧孩子们——赫奇帕奇们从这边下楼,去场地等着上你们的神奇生物课。格兰芬多们,抓紧了!占卜课教室在八楼。”


斯内普清楚地看见他扯住被扣分的格兰芬多小子,小声附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男孩看了看哈利,又回头看了他一眼,调皮的笑再次攀回了脸上,“再见,教授!”甚至还冲他挥了挥手。


作鸟兽散的学生们在短暂噤声后,恢复了林中麻雀般的聒噪,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些什么,而斯内普确信那些话题与他有关。


“先生,”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哈利·波特看上去十分坦然,朝他这里走来,“您对于我第一堂课的评价?”


斯内普从记事板扯下第一张纸,挥动魔杖投往哈利手中。“漏洞百出,”他刻薄地评价,“最糟糕的就是课堂纪律。”


哈利仔细看完了一行行严苛的评语,却好像丝毫不受影响似的,“感谢你的评价。但我想,那种氛围有你和Minerva创造就已经足够了。”他耸了耸肩,“从我入学起,你们就能不费吹灰之力,让所有人在你们的课堂老老实实地坐到下课。”


“而那种能力刚刚不幸被你破坏了。”他们都清楚,斯内普指的是几分钟前走廊上怪异的热烈气氛,“你对他们说了什么不必要的话?”


哈利正把那张评语对折,他抬头看向斯内普紧绷的神情,敛去了几分笑意,“我只是陈述一些事实,诸如你在战争里做过的那些了不起的事情,并且鼓励他们勇敢表达。仅此而已。”


旋转楼梯的隆隆声不合时宜地响起,仿佛碾过了斯内普整个人生。


他拥有的为数不多的隐晦认可,几乎全部来源于学生时代他对魔法的钻研。


出于对黑魔法的忌惮,教授们总不肯直白地褒奖他,只是惊讶地问上一句,“这是你从哪本书上学来的,Snape先生?”


即使是他最擅长的魔药课上,斯拉格霍恩的目光也多半会飘向那些更光鲜亮丽的孩子。从那时起他就明白,在关于未来的投资上,他看上去毫无价值可言。


他把头埋得更低,连同那些未有前人的发现和创造一并藏起。他深信终有一日它们会成为脚下结结实实的跳板,送他飞离卑微的,不堪的泥潭。


然后他在短暂腾空后跌回更低的地方,在那之后的每一句认可,都标注着更加昂贵的价码。


他不愿再听,也不敢再听了。


“你试图用你救世主的影响力迫使学生们对我施舍同情?”斯内普捏紧手中的木板,让它狠狠割在指骨上,“如果是这样,那你不必如此劳心费力,我不需要。”


哈利被这些字句绞紧了胃,他张开嘴,又很快合上,像是试图吞咽一块噎人的馅饼。他的喉结在脖颈上扯动了几次,才重新开口,“如果你非要从这个角度来理解,那么,”他深吸了一口气,“Snape先生凭什么认为我所谓的‘劳心费力’是为了你?霍格沃茨的每一个人和他们的亲人,都是切切实实被战争裹挟的受害者,他们有权知道战争中发生的一切!”


他直视着斯内普的眼睛,“你的那些行为现在已经不再只属于你自己了,它属于整个巫师世界。先生,”他无奈地轻揉太阳穴,武装的姿态没能保持多久就在斯内普怔愣的神情中被消解,“你不能剥夺他们的知情权,也无法剥夺那些感谢,不管是他们的,还是我的。”


在某个瞬间,斯内普忽然想起从前的魔药课上,哈利梗着脖子偏要和他辩驳的场景。


有那样多的事情从他们中间驶过,他们仿佛都变了,又仿佛都没变。


“你不必……”他艰涩地开口,想拨开总是压在心头的积云,告诉哈利不必感谢,那些不过是他的罪罢了。


“先生,”但哈利的声音更快地响起,在空荡的走廊里听来格外清晰,“或许你可以试着把否定变为肯定——比起说‘你不必’,我更盼望从你这里听到‘你可以’。”


学生的打闹声渐歇,轻风把树叶拨弄出沙沙声,初秋的阳光从巨型的窗洞洒照下来,卷来一缕晒干的草叶香气。


年轻的黑防教授站在古旧的走廊里,挺拔坦荡得宛若一棵白杨,骨节匀称的双手还珍重地捏着数分钟前收到的挑剔评语。


那些在战争中的瘀伤早已从他的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唯独余下血腥散去后的坚毅。他用与他年纪完全不符的沉稳眼神看向斯内普,在已经说尽了的话里,凿进了无声的尾音。


斯内普在那潭湖绿里败走,只来得及在离开的背影上修饰一层强作的镇定。

 

 【4】

 

那之后,斯内普只能尽量减少出现在学生堆里,以避免他们愈发熟练的问好和越来越长的寒暄。


他对格兰芬多施展的小小惩戒似乎并没能震慑住学生们,答案不言而喻:他们背后有一座可恶的靠山,哈利·波特。


——年轻且有着不输于他的固执。他只好把注意力更多地放在学校的重建和管理上,在忙碌中摄取一点心灵的平和。


可这样简单的事也有特定的条件:不与哈利碰面。


自从开学的第一晚,哈利在晚宴上恰巧落座在他身边后,但凡他出现在那张长桌上,年轻人总是挨着他就坐。


起初那些问候的字句还显得十分生硬,他们往往会在一句干巴巴的“晚上好”后默默埋头,直至用餐结束。


不知何时,哈利在与其他教授愉快的交谈中会转过头来问他的想法,试图把他拖入更多的对话里。


多数时候,那种干涉并不会让斯内普觉得不愉快。年轻人在这种小小的公开场合下,始终保持着他能忍受的分寸。


即使有一次麦格指出,哈利和纳威终于开始适应身份的转变,和曾经的教授们互相称呼教名,却只称呼他为“先生”或是“教授”,哈利也只是以征询的目光看向他。


他假装专注于面前的蔬菜汤并不作答,年轻人就转过头去,打趣地将话题揭过。


有时他还能意外获赠一些还不错的笑话。


比如哈利在某天晚餐对他坦言,魔法部派遣乌姆里奇作为霍格沃茨高级调查官的那一年,学校曾同时存在着两位黑防教授——负责理论的乌姆里奇,以及在有求必应屋里负责实战的哈利。


据年轻人所说,那才是他真正的第一堂授课。在课程结束后的掌声中,他当时的想法居然是,鉴于那些年斯内普对于这个职位的狂热,他知道了以后会不会嫉妒得发疯。


斯内普确定自己在听到这里时忍不住笑了出来,尽管那听上去更像是他惯常会发出的嗤笑声。哈利则表现得像是一个被捧场了的酒吧老板,满面红光地遥遥冲其他教授举杯,又灌了好几杯蜂蜜酒。


偶尔这种不算讨厌的边界感也会被跨越,尤其是庞弗雷开始不分场合地指控他,不按时去医疗翼接受诊疗,哈利就开始越来越多地询问他的病情,并在他就餐时指手画脚地啰嗦,“你应该停止挑食,我敢保证你得多吃一些,才不会在即将到来的冬天被大风卷走。”


斯内普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熟到可以开这种玩笑了,于是烦不胜烦地在最近的几天都选择窝在校长室里,接受那些越来越不客气的小精灵的服务。


“谢谢你的送餐,但我想你可以离开了。”斯内普捏着刀叉,看向仍驻足在桌前的小精灵。


“校长先生,”它眨着网球大小的眼睛,“Winky需要确保您比昨天再多吃一点。”


“我不记得你的工作要求里还有这一项。”斯内普狐疑地放下手中的餐具,心里却隐隐浮出一个猜测,“谁让你这么做的?”


称自己为闪闪的小精灵为难地捏着身上不太整洁的枕套,“校长先生,Winky不被希望说出他的名字,这是一种很不好的行为。”


一种荒诞的不适感从胃里升腾起来,斯内普突然怀疑它接下来是不是要说出“You-Know-Who”的字眼来,他嫌恶地撇了撇嘴,“Harry Potter是这么威胁你的?”


“不!尊敬的Harry Potter先生从没有威胁过Winky!他称呼Winky为‘可靠的朋友’!”闪闪激动地辩护,“是他担心校长先生知道别人插手他的事情可能会生气,Winky才主动保证不暴露他的名字……”


尖细的声音戛然而止,它干瘪的手在空气里抓挠了几次才回过神来捂住了嘴,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话全部吞回肚子里去。


验证了自己的猜想,斯内普不悦地冲它挥手,“忘了这回事吧,你可以回去继续其他工作了。”


似乎是火车的汽笛声,又像是烧开了但还没来得及从火炉上拿开的茶壶,一种极其尖锐刺耳的声音突然炸开在校长室里。


斯内普惊讶地看过去,闪闪大张着嘴,像一口漏了的锅不住声地哀嚎,大得过分的眼眶里以近乎喷涌的幅度流出眼泪,它站着的地毯登时湿了一大片。


“坏Winky!没用的Winky!它居然……居然连帮助Harry Potter先生都做不到,”它抽抽噎噎地捏住自己的脖子,一副想要活活把自己掐死的架势,下一秒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生生止住了动作,把尖尖的鼻子埋进那件脏兮兮的枕套,撸了一个响亮的鼻涕,“要不是好心的Harry Potter先生再三请求,它应该立刻把自己的头拧下来当茶壶!”


斯内普确信没人想用那种茶壶喝茶,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墙上的画像们开始出声抱怨,一边捂着耳朵一边催促他想想办法。连福克斯也烦躁地从栖枝飞到了距离地面最远的吊灯上,把灯光踩出晃眼的影子。


“停下!”他说。但显然他无法用他低沉的嗓音盖过一只尖叫的茶壶,于是他慌忙抓住手边的魔杖冲着闪闪挥了挥,那只正在抓狂中的小精灵像被突然消去了声音一样,只有嘴巴还在不停开合,“听我说,你可以,你可以留在这里。”


闪闪的眼泪还没完全流尽,大张着的嘴已经扯起一个显而易见的惊喜笑容。


“前提是你得保证安静。”


那颗比例不协调的大脑袋拼命地勾点,斯内普叹了口气,解开了消声咒。


接下来的时间里,斯内普就在那双巨大眼睛的殷切注视下,如坐针毡地吃完了晚饭。


之后他以此事质问哈利,对方却狡辩说这只是为庞弗雷诊疗缺席的病人提供一点点数据和帮助,并声称现在这已经成为闪闪的自发行为,请他直接和闪闪交涉。


义正言辞的抵赖。


他自然可以对格兰芬多的无理行为作出扣分或是关禁闭的处分,可当格兰芬多成为一个教授后,他竟然束手无策。只得在又忍受了两天后,退而求其次地回到了那张餐桌上和大家共同用餐。


——代价是在救世主的不良熏陶下,一整个餐桌上的人都开始就他的饮食偏好和食量进行没完没了的唠叨。


转眼进入深秋,斯内普刚添了一件薄薄的毛线马甲,那件资深的黑色长袍就在扣到小腹时需要一些额外的技巧了。


斯内普很肯定,他至少重了五磅。

 

 【5】

 

十月底,城堡上下弥漫着特别的氛围。


去年的节日因为人员不齐和战后未完成的修复工作,进行得非常简陋。所有人似乎都攒着一股劲儿,准备在这一学年开始的第一个节日里,掀翻刚刚修缮完毕的城堡。


哈利自告奋勇地参与了礼堂的装饰工作。


天花板一改往日星点闪烁的静谧,伴随隆隆低鸣的雷声,锐利的闪电时不时划过夜空。海格提议或许再下一场暴雨会更加完美,但为了大家不用在晚餐前就喝饱雨水,哈利礼貌地回绝了。


橙红色的荧光丝带和南瓜头自然必不可少,为了和往年进行区分,同时又不冒犯斯内普“不许过头”的特意叮嘱,哈利只能在那些南瓜头上加了一些会扇动的蝙蝠翅膀和窸窣的小型风球。


想到学生时代,大家背地里总称呼斯内普为“老蝙蝠”,哈利挥动魔杖,干脆把其中一个南瓜变成了斯内普的样子。


灵感一旦来袭,就很难收住,他陆陆续续制造了他自己和其他教授的南瓜雕塑,并按照每个人的性格进行附魔。


等到他勉为其难地把费尔奇和洛丽丝夫人的南瓜头也做好时,长着他的脸的南瓜头和斯内普的不知怎么打了起来:斯内普的南瓜鼻子被撞得歪到一边,看上去更加生气了;他的南瓜在额头处被啃掉了一口,活像是秃了半边。


学生们陆陆续续走进大堂,再补做已经来不及了,哈利只能尽量把两个负伤的南瓜分隔开,让它们不至于在晚宴结束前就打爆对方的脑袋。


最先发现这个小小彩蛋的是斯普劳特和庞弗雷。


她们就座后一直热聊着,直到斯普劳特第三次拿出金丝球饼干准备放入嘴中,一个声音忽然冷不丁地开口,“今天的糖分摄入已经超标!不要再吃了!”


她疑惑地看向坐在自己面前的庞弗雷,对方正忙着咽下口中的一口热茶。


于是她又一次尝试把那块饼干塞进嘴里。


“都说了不许再吃了!你想在医疗翼里躺着过完余生吗?”


这一次她们都清晰地捕捉到了声音的来源——头顶上雕着庞弗雷脸的南瓜正凶神恶煞地盯着她。


哈利结结巴巴地解释他绝非有意冒犯,只是印象中庞弗雷捍卫大家的健康时,就是一个十足的女战士。


好在她们都并不在意,咯咯笑个不停,甚至还大声鼓动其他的教授一起欣赏哈利的“杰作”。


斯内普从善如流地瞟了一眼又默默低下头来,没有发表意见。


哈利忐忑了一阵子,还是没有忍住询问他,“先生,你觉得看起来怎样?”


斯内普思考了一瞬,“看得出来你很讨厌我。”


挫败感从胃里一直涌到鼻腔,看起来这个自以为有趣的玩笑成功引起了斯内普的反感。哈利张开嘴试图解释,却见斯内普指了指头顶,“我是说那里。”


哈利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原本被放到最两端的南瓜头不知何时越过那么多的阻挡,又厮打在一起。


“既然是按照各自的性格附魔,这个场景就很能说明问题了不是吗?”斯内普轻声说。


忽明忽暗的魔法天花板下,似乎藏匿了一个微笑。


他眼神明亮,唇角微微勾起,哈利第一次觉得那应该不是一个嘲讽。


雷声渐大,几乎要震穿哈利的心脏。


一旁的教授和长桌前的学生们为了压过这个响动,都在更加卖力地热烈交谈,透着十足的喧嚣,可哈利却一个词都听不清。


仿佛有一个被隔绝的空间凭空在他和斯内普周围立起,那个笑容被放大,他的心跳声也被放大。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颧骨不安分地升起,绞着的胃袋被轻柔抚平,绒绒的蒲草挤满了他雀跃的脑袋。他张开嘴,一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字句就蹦跶着跳了出来,“是的,这么看来,我的确很不喜欢你。”


橙红色的飘带擦着他们的头顶飞过,时间好像不知道被谁拨慢了,一切的声音和动作都变得迟缓,只有斯内普的眼神落在他身上的痕迹格外清晰。


他察觉到自己的微笑消失了,空气被擦拭出滚烫的波纹,他被一种来历不明的渴切席卷。


他在盼望着什么,可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叮——”


哈利看过去,麦格用银质餐叉敲响了高脚杯,示意各位学生宴会正式开始了。


他扭头看回身侧,斯内普照旧低着头小口小口地进食。


那个奇妙的空间消失了,上一秒还牢牢绞着的视线像绷得过紧的丝,啪地断在不知哪个角落里。


只有心跳。


只有汹涌的心跳还没退潮,填满了整个密闭的胸腔。


哈利在情绪的余波里冲弗立维和纳威举杯,松子酒划过喉咙烧起一片辣意。


他听到自己兴奋到不真实的大笑,却有另一个自己的声音以更轻盈、更坚定的语调反复在他耳道里陈述,“不喜欢你……我的确很不喜欢你。”

 

回过神的时候宴会已近尾声,学生们欢快地退场,回到各自的宿舍迎接香甜的睡眠。


教师席上只剩海格与特里劳妮还在推杯换盏,纳威头枕着胳膊,酒精把他的脸烧得更红,他小声嘟囔着什么。哈利晕头转向地站起身凑近他,只听到他说,“泡泡豆荚……千万别撒在地上……”


哈利拍了拍他的背,提醒他看在第二天还需上课的份儿上,早点回去休息。


他自己也离开了餐桌,准备带着这点微醺的惬意,回到柔软的床上拥抱一夜好眠。


然而脚步虚浮地爬到八楼时,他才意识到他早已毕业,他的卧室在三楼那间小办公室的背后,而非格兰芬多男生宿舍。


他轻笑自己糊涂,却在下楼时顿住了脚步。


犹豫了不到一秒,他转身继续向上,朝着塔楼行进。


高处总是安静又神秘,似乎任何事情在这里发生都是合理的。


一年级时为了送走海格养的那只“小宝宝”,他与赫敏曾经在顶楼的夜风里迎来查理的朋友们。他们骑着扫帚,驾着呼啸的风来去。


后来,他们在北塔楼上占卜课。在特里劳妮的预言里,他总是时时被“不祥”缠绕的不幸者。他视那些为唬人的疯话,直到那个预言球中流出呓语一般的字句,他才惊觉他的命运早被烙下了印记。


他想起有求必应屋外,特里劳妮带有浓重雪莉酒味的控诉。


——她指控西弗勒斯·斯内普粗暴打断了她的求职。


哈利却在那晚终于知晓预言的泄露者。


也是在同样的晚上,他亲眼看到泄密者杀死了霍格沃茨最可靠的庇荫。从此他们都如失去巨树依托的野草,在狂风骤雨里被压折生命与希望。


他真的恨他,痛彻骨髓。


那个瞬间他对他的恨,甚至超过了对伏地魔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牵涉到斯内普,那些情感就如此汹涌,总是轻易就夺去他的理智。他跌跌撞撞一路追着他穿过禁林时,竟然冒出了要与他同归于尽的念头。


他想杀了他,或者被他杀死。


可真的在船屋目睹他的生命一点点流尽时,他却根本没有快意。


为什么,这都是为什么呢。


哈利踏上最后一级台阶,冷风吹尽了所剩无几的一点醉意。


外面不知何时真的下起了雨,细密的雨雾无声罩住夜色,也罩住另一个立在高塔边沿的人。


他像一张被浸湿了的书页,连风也无法轻易拂起。沉重的袍脚紧贴着地面,没了白日里的肆意。


礼堂中热闹的喧嚣仍在耳边,眼前的人却像在这雨里淋了几百个日夜。


哈利忍不住想,他四处奔逃寻找魂器的那一年,斯内普也是孤身站在谁也不知晓的夜晚,要坠不坠地飘摇在这边缘吗?


“先生。”哈利举起魔杖走过去,一袭黑袍的人转头看他,黑色的眼睛在雨雾里被冲刷得明亮干净。


雨水在他们头顶被看不见的屏障挡开,滑落在身旁,看上去像是一把透明的伞,撑开了一块小小的港湾。“怎么在这里淋雨呢?”他开口,声音被夜色抹成一片轻柔。


斯内普看向前方。


——微弱的光线下其实什么也看不清,但霍格沃茨是他们的家,他们自然知道哪里是魁地奇球场,隔多远是那棵打人柳的地盘,哪个方向又安睡着白色坟墓。


哈利从不擅长揣测人心,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日子里,他就是知道,身旁的人出现在这里会想些什么。


“太黑了,先生,”他说,“不要看看不见的地方,不要听听不见的声音。”他举着魔杖的手臂随着呼吸,不时擦过身边人湿透的袍子,“往天上看,往有光亮的地方看。”


斯内普转过头来看着他,苍白面颊浸润了一层秋雨的朦胧。


他不知怎么有些鼻酸,但那些话不断地从他脑子里涌出,迫切地想要被对方,或者说,被他自己听到,“去听雨声,听城堡里那些熟睡的呼吸声,听钟楼里指针咔哒转动的声音,或者,如果你愿意,”他咽下被搅涌起来的情绪,尽量平静地叙述,“听我说话,就像此刻。”


细雨斜斜地被风吹来,哈利转动魔杖,不动声色地驱赶每一束潮湿的侵袭。他的前教授移开了目光,难得地与他共处在同一片静默里。


又站了片刻,脚步声带起衣料的摩挲,斯内普率先离开了这里。低沉的声音随后在楼道里响起,“晚安,Potter。”


哈利没有去看那个背影,他收起魔杖,雨丝扑面而来,他突然察觉他此刻的心被浇灌得宁静又充盈。

 

 【6】

 

进入11月中旬,风划过皮肤时像长了刀子一样。每当哈利看到脸红红的海格、纳威以及霍琦夫人,就会忍不住庆幸他的课在室内就可以解决。


维托,他那只棕灰色的鸣角鸮,为他送来了一封黑色的信件。


在战争结束一年多后,魔法部终于抽出时间来为战争中作出重大贡献的人授勋。


他原本不打算去,毕竟他依然无法习惯人们热切的目光。反正不管他去不去,那枚梅林勋章总是会到他手里的。


出乎意料的是,在他把回绝的信件寄给金斯莱后,竟是斯内普特地叫他去校长办公室进行劝说。麦格也同样在场,霍格沃茨的教师中,被授予一等功勋的三个人就这样到齐了。


“我原以为你不会愿意出现在那种场合。”他诚实地向斯内普提出疑问。


斯内普发出一声冷笑,“如果我不是校长的话。”


然后他意有所指地看向一旁的麦格。


总是严肃模样的格兰芬多院长正站在栖枝旁,逗弄那只华丽的珍禽。福克斯显然对这种招惹不感兴趣,扫了扫它长长的尾羽,扭头不去看她。


看上去有些尴尬的女士调整了一次她的眼镜,用一种听上去完全没有说服力的语调安慰,“深表遗憾。”


于是他们穿上最正式的服装——麦格穿着她那件翠绿色的长袍,外加总是歪到一边的尖顶帽;哈利则找出了当初他为傲罗面试准备的驼色大衣;而斯内普显得更加敷衍,哈利根本找不出那件黑斗篷与平时的任何区别。


他们从伦敦一个小巷子里的红色电话亭,进入了睽违已久的魔法部。


上一次来到这里,还是斯内普的审判会。


那时斯内普刚从病床上醒转没多久,整个人看上去像是随时会被吹熄的灯盏,苍白的烛芯在周遭锐利的眼光中扑朔,只有瘦削的脊背挺直,站在审判席上以毅然回敬。


整个审判中他并没有说上几句话,多数时间是哈利和邓布利多的画像陈述,他只在发言时回答“是”或者“不是”。


哈利至今也不确定那时的斯内普究竟有多少向生的欲望,他对突然定下的审判浑不在意。反倒是哈利和麦格手忙脚乱地制定计划,又拜托赫敏与罗恩查阅法条并收集证据。


哈利有时会好奇,如果那时斯内普被判有罪,那么他是会照单接受惩罚,在阿兹卡班了此余生,还是会设法在押解的路上逃脱。


但他又庆幸没有验证的机会。


他看向此刻坐在自己身旁的男巫,面色依旧苍白,可至少能对整个大厅挤满了人这件事,用力拧紧他的眉头尖锐地表达不满。


他笑了出来。


仿佛察觉到他的视线,斯内普转过头来,把那些不快也分了一点给哈利,“怎么?”


哈利耸了耸肩故意不作答,只是示意他金斯莱已经上台开始他的讲演,斯内普剜了他一眼,才把目光转向台上。


一段冗余的官腔成功地让哈利两眼发懵,连打了好几个呵欠,陷入了深深的困倦中。


半梦半醒间,他能感觉到自己正毫无形象地歪在座位上,不受控制地点头。他试图跟这股子困劲作斗争,只可惜沉重的头颅让他在睡眠中越陷越深,一度靠在了斯内普身上。而对方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不仅没有一掌把他掀翻在地,反而心慈地容忍了下去。


在一些断断续续的梦的碎片里,哈利依稀闻见了像是阳光下晒过的洋甘菊的味道。


真奇怪,他迷迷糊糊地想,他原本还在期待一些比如生了霉的魔药材料气味,又或者是某种草药的苦涩气息。


当了校长就不再处理这些了吗?


曾经斯内普多喜欢那种东西啊,甚至还因为材料的丢失威胁过他。


也不知睡了多久,终于有一只手推开了他的头,“Potter,”醇厚的嗓音唤他,“快醒醒。”


哈利费力地睁开眼睛,斯内普和麦格都严肃地看向他,一如当年他犯了错误的课堂。


他心头一凛,困意登时就被削去了大半。


周遭不少人都向他这里看来,露出了善意的笑容。他在这种笑容里手足无措坐正,耳朵准确地捕捉到了关于他的字句。


“……英勇地对抗盘桓在英国上空数十年的阴霾Voldemort,一举消灭残酷而可怕的对手,并差点为此献出他年轻的生命。巫师界的所有朋友们,让我们诚挚地感谢梅林爵士团一等勋章获得者,Harry Potter!”


热烈的掌声爆发在大厅的每一个角落,金斯莱的目光也落在他这里。斯内普用手肘轻戳了过来,示意他是时候上台领受勋章了。


哈利理了理睡出褶皱的大衣,向台上走去,期间还差点绊倒在厚厚的红地毯上。


金斯莱亲手为他扣上金质奖章,绿色绶带在魔法的作用下轻轻飘拂。站在宽阔的颁奖台,他宛若一个初生的孩子,在数不清的充满爱意的眼光中手足无措。


下意识地,他在人群中找寻他熟悉的面孔。


罗恩和赫敏坐在他座位的后几排,等待二等勋章的授予。他们拼命拍打着手掌,赫敏看上去比他本人还要激动,泪水从她眼中扑簌簌落下。


麦格以一种近乎母亲的骄傲与慈爱注视着他,毫不吝啬地献上自己的掌声。他对那种目光并不陌生,自六年级离开学校后的每次重逢,都会从这位院长身上获得额外的怜爱。


在她身旁,斯内普用他看不出的幅度懒懒抬动手指,算是庆贺。他挑起一侧眉毛,嘴角勾起。要不是切实地看到他抿着的嘴唇,哈利几乎要听到他梗着脖子,傲慢对他说的第一句话,“Harry Potter,our new celebrity…”


他差点笑出声来,那些紧张感被笑意倾轧,他用魔杖指着自己的喉咙,放大接下来的感言,“谢谢各位!我想这枚勋章不止属于我,而是参与抵抗Voldemort 的每一个。”他顿了顿,“我只希望以后能够平凡地生活……用力地生活。”他向台下鞠躬致意,在惊诧的目光里,结束了比所有人预想中简短得多的发言。


掌声慢了几拍才跟上。


哈利不知道那些人对于这个过于胸无大志的愿望怎么想,但说实在的,他也并不在意。


宿敌消逝在这个世界的黎明,他看着熹微晨光从天边漏下来,从没有,从没有哪一刻像彼时一样感受到活着是多么重要而美妙的一件事。


尽管有诸多不易,他也要努力地活下去,怀揣劫后余生的热忱,与身边的所有一切牵扯出千丝万缕的瓜葛。


他要牢牢抓住这个有无数瑕疵的人间,也抓住所有想抓住的人。


“相对于救世主的华丽名头而言,”落座后,斯内普偏过头,轻声对他说,“这个获奖感言显得太过朴素。”


“很糟糕吗?”他反问。


“……还不赖。”


他们相视而笑,在周遭热烈的氛围中,制造出一点了然的恬淡。


随后是麦格和其他几位一等勋章获得者的授奖,哈利正在疑惑为什么将麦格与斯内普隔开,分别授勋时——毕竟他们共同来自凤凰社与霍格沃茨,金斯莱终于念到了斯内普的名字。


哈利冲他夸张地鼓掌,露出捉弄般促狭的笑,可不过几秒,他就意识到了不对。


整个大厅熙熙攘攘的上百人中,只有少数几人和他一样对斯内普作出庆贺。


零星的掌声回荡在厅内,听上去可怜又可笑。


斯内普仿佛没有察觉这样尴尬的气氛,一步步踱至台上。他用那双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睛,扫视着下面神色各异的看客。


议论声四起,像不停嗡鸣的蚊蝇。


金斯莱念着预先准备的讲稿,“……表彰Severus Snape于第二次巫师大战作为凤凰社的一员,为对抗Voldemort与食死徒所作出的不可忽视的贡献与牺牲。”


“可他自己不也是食死徒吗?”


人言藉藉,刺耳的声音穿过整个大厅,如一声惊雷炸响在人们耳中。


仿佛一块投入静湖的石头,更多的非议层叠涌起。


诸如“不配”“包藏祸心”“投机者”甚至更难听的字句砸向台上,金斯莱拿着奖章的手犹疑着没有动作。他看向台下群情激愤的众人,又看向一旁面色凛冽的巫师,十分为难的样子。


“尊敬的部长先生,”黑袍巫师身姿挺拔,眉眼凌厉,“虽说是因为你再三邀请,并许诺对霍格沃茨的资助恢复到战前时期我才会同意前来,但现在,”他的声音不大,低沉的嗓音却轻易地让一切听者都被吸引了注意,“如果这枚奖章让你如此犹豫,那么我宁可不要。”


金斯莱的手仍僵在半空,既没有给出,也没有收回的意思。他从斯内普煞有介事的敬称中听出了对方的情绪——在凤凰社共事时,他直呼他为沙克尔。


“不。”


年轻而坚定的声音劈开嘈杂,随着翻飞的衣角穿过人群而来。


哈利大步踏上台前,伸手接过了金斯莱手中的奖章,“先生,”他不去看窘迫的魔法部长,反而转向怔住的黑发巫师,“没有人比你更衬得起这枚勋章。我清楚,那些伤口和重担不是赞词中轻飘飘的三两句话能囊括的,更不是一枚金质奖章就能相比。我也知道,你根本不在乎再多听两句诋毁。可是先生,”他听来更像在叹息,“为什么要推开本就属于你的东西?”


大厅里四下寂静,所有人瞠目结舌地听着救世主的回护。


许多年里,斯内普早已习惯那些带刺的目光,他以沉默相对,以傲然回击,却依然不得不承认,他始终保持着灵敏的痛感。


这一刻,他的感官好像失了灵,只能看到眼前的青年垂着头,小心地把那枚沉甸甸的勋章别在他胸前。温热的鼻息打在他的耳侧,他本能地想躲。


哈利抚平了绶带,然后转过身去,不久前对他慷慨施放爱意眼神的巫师们,现在神色复杂地面露警惕。他想象不到刚刚斯内普面对的,又是怎样的神情。


“不管你们如何质疑,都无法抹去Severus Snape先生在那些可怕的日子里所做的一切贡献。”他深吸了一口气,“面对已经洗清冤屈的战争英雄,即使做不到真心夸赞,也至少不要用毫无根据的猜测去污蔑他。我们总要感激一切让我们得以活着相聚在这里的人和事,不是吗?”


直面过死亡和恐惧的人,在这种时刻总是会泄漏战争的附赠品:一些勇气和威严。被他看过去的人仿佛被这股气焰割伤,移开了目光。


“关于此事,没有什么比Dumbledore的证词和我的亲眼所见更为真实。即使你们不愿相信我,”哈利看向金斯莱,意有所指地冷然道,“也请相信威森加摩的公正审判和魔法部的严明决断。”


斯内普沉默注视哈利的背影,总是比同龄人瘦弱许多的、住在碗橱的男孩,不知何时在没有遮盖的残酷人间长成了一座山。


年轻人站在他的前方激昂陈词,像幼鸟褪去柔软绒羽,用苍鹰的翅膀和利爪看护领地。


这是第一次,斯内普察觉到,“黄金男孩”已然成长为一名成年男性了。


“先生,”那只苍鹰回过身来,捕猎时的锐利眼神落到他身上却变得温良,以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说,“我可以带你逃离这里吗?”


好像江海被倾倒过来,那些失去的感官一下子暴烈地还回给了他,他在自下而上的浪潮里甚至无法正确感知到自己究竟有没有颔首。


年轻人却径自握住他的手腕,与他穿过环伺的各色目光和声音。


后知后觉的闪光灯在他们走至正厅门口时才此起彼伏地亮起,照亮了黑漆漆的长长走廊。


静默的长廊响起错落的脚步声,他们谁也没有说话。


“Harry!”金斯莱气喘吁吁地从大厅追来,“今天真的……”


“我们会过来也是看在昔日同为凤凰社作战的份上,”年轻人气势汹汹地打断了他,全然没有了刚刚在台上体面的礼貌,“新的魔法部需要威望,那么救世主的名头也好,什么都好,你大可以随便拿去用。”他从后槽牙挤出一声冷笑,颇有他身边那位前教授的风格,“但如果这所谓的威望,连回护一个你们亲自辨明身份的英雄都做不到,又有谁会信服呢?”


金斯莱沉吟了片刻,低声说道,“对不起。”


“你道歉的对象不应该是我,而是Severus。”年轻人毫不客气地回他。


斯内普看向哈利,教名被年轻人自然地喊出,不知怎地让他有些窘迫。


新任的魔法部长又郑重地向斯内普致歉,再三保证他与魔法部的立场。离开时,他问哈利,“你真的不考虑来傲罗司了吗?”


“当然,”年轻人终于露出笑容,“并且从今天的情况来看,这可能是我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之一。”


他们离开魔法部,幻影移形回了霍格沃茨附近。


初冬难得的暖阳从云层后探照出来,树果的香气已经被凛冽的冷空气包裹得快要闻不出。


走到连廊时,斯内普忽然开口,“Shacklebolt已经作出了让步,你最后为什么不顺势给他个台阶下,还要说那种话?”


“因为我想那么说。”哈利耸肩,任性且无赖的学生模样。


斯内普在心里纠正自己关于哈利成熟许多的错误判断,却听到他冷不丁地道歉,“对不起。”


“为了什么?”


“我知道你不喜欢被过分关注,但当时没有考虑那么多,莽撞地就上了台。”


斯内普感到惊奇:年轻人的心思会这样细腻吗?他自然不介意,可还是忍不住以嘲讽的口气打趣他,“可以理解,毕竟当救世主也会上瘾的。”


话刚刚出口,他就感到了后悔——这无异于承认哈利是在解救他。


好在年轻人顾不上这层隐意,忙着为自己开脱,“那套说辞是我说来给Kinsley听的,我从来不是救世主。这条路上有太多人遮挡在我面前了……包括你。我并不想当什么救世主,”他揉了揉脑后的乱发,“只是那种情况下,我不可能放任你独自在那种难听的声音里。或许你不在意,但我很难过……你值得更多感激和赞美。”


这似乎不是他第一次对斯内普这么说了。年轻人总是执着地反复跟他重申这一点。


冷风从他们中间穿过,带起枯叶的脆响。


哈利突然俯身靠近,勋章上绿色的丝带与他的交缠在一起。斯内普感到自己的耳尖好似烧了起来,他偏过头去。


年轻人从他的肩头拈起一片枯焦的落叶,“冬天来了,要再多加些衣服才好,Severus。”

 

【7】 

 

霍格沃茨教授被授勋的话题在各大周刊上至少缠绵了快十天的时间,当天的《预言家晚报》是动作最快的。


新任魔法部长在救世主与霍格沃茨校长面前低头道歉的照片登上了头版,旁边是一行吸睛的标题:救世主?权谋家?魔法部或沦为黄金男孩攀登权力之巅的傀儡!


《唱唱反调》则由卢娜撰稿,在两天后出了一辑特刊。内容包括授勋仪式的大小细节,哈利不合规矩的临时发言以及对在场巫师的采访。“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魔法生物管理控制司工作人员H称,巫师们应该了解战争全貌,至少不能仅凭一知半解的揣测诋毁英雄。魔法部作为巫师世界的官方机构,没有及时作出正确的导向更是令人心痛的失职。”配图是哈利亲手为斯内普佩戴勋章的瞬间。


相对于以上两家还算严谨的媒体,《巫师周刊》则延续了一贯的八卦风格,在哈利拉着斯内普走出大厅的照片下,用粉色的爱心串起了一行轻浮的单词——下克上:从师生到上下级,盘点救世主与双面间谍那些暧昧的蛛丝马迹。甚至特地开辟了一个专栏,接受读者对这段关系发展为恋情可能性的投票。


不知道拜哪家报刊所赐,学生们在晚餐时间总会以兴奋而诡异的目光看向话题中心的两人,期待他们有一些亲密互动或是刻意避嫌。


然而当事人一如既往的自然交谈,让这股好奇的风潮率先被扼死在了校内。


冬天比想象中来得更加迅猛,十二月没过几天,就已经下了两场雪,整个霍格沃茨被包裹在厚厚的亮白色里。


斯内普关上窗,对趴伏在办公桌对面改作业的哈利皱眉,“我记得你的办公室还没有被充公收作它用?”


年轻人习惯了一般没有接话,伸手从一旁的小碟中捏起一块奶黄色的糖果,“来一个吗?”


斯内普轻哼出声,“在这里呆久了的人都会开始嗜甜吗?这是个什么诅咒?”


上方画框里的银胡子老人哈哈大笑,“那些美妙的、甜甜的小糖块,可不会想听到有人称它们为‘诅咒’。”


在桌边坐下,斯内普绕开哈利还举着的手,自己另拈起一颗细细地剥了糖纸丢入嘴里。清新的菠萝味在口中炸开来,他尝试用后齿咬开,更加浓重的甜意伴随着柔韧到可怕的嚼劲蔓延。嚼了许久还没能吃完,他皱起了眉,“怎么有人喜欢吃这种东西?”


哈利把那颗没能受青睐的糖塞入自己口中,加入了他顶头上司与菠萝蜜饯缠斗的队伍,“明白了,在你这里,它不如乳脂软糖受欢迎。”


严苛的校长没有正面回答,反而来讥讽他眼下失仪的举止,“我想这个格兰芬多会在收到沾有糖霜的D时,高兴得痛哭流涕。”


哈利赶紧拂去掉在学生论文上的糖粒,试图从另一个角度回击,“可我打出的等级是P……你不至于冻得眼花了吧?”


“更有可能的是你因为对格兰芬多的偏爱而手下留情。”


毫不留情地戳穿了他。


哈利只好一边批改那些乱七八糟的作业,一边跟斯内普讨论圣诞节的安排。他秉承着当年卢平的教学宗旨,尽量少地布置包括论文在内的一切书面作业,现在看来,这项决定最大的受益人竟然是他自己。


战后的学生数量相较于之前没有太大的起伏,但由于大战中的残酷牺牲无形中加深了家庭的羁绊感,这一年竟然没有申请留校的学生。


斯内普认为这种情况下没有必要办圣诞晚宴,正好可以为学校节省一笔开支。而哈利则觉得至少在送学生们踏上回家的列车前,让他们在学校好好吃上一顿——那是他学生时代最盼望的事情之一。


“可以节省经费的地方还有很多,不要剥夺孩子们的快乐!”哈利说着,给手中仅有两行且满是墨点的作业狠狠划上了一个T。


他没有听到斯内普的回答,余光中只有写满数据的羊皮纸轻微颤抖。


“再说了,通过你的努力,魔法部的资助不也已经上升到了战前的水平?英明神武的校长大人为什么非要克扣孩子们的一顿饭?”他故意把话说得严重,好博得几句可以预见的争斗。


可他依然没有听到任何评价,那瓶装着红墨水的玻璃容器忽然被推翻,殷红的液体泼洒在整沓作业上。


哈利几乎从凳子上跳起来,“这与学生们的作业无关……Severus!”


尾音是惊恐的叫喊,并非是因为那些被毁了的作业。


——斯内普瘫在座椅上,双臂剧烈地颤抖,看上去像被一双虚空中的手掐住了脖颈,仿佛一条即将干涸在地面的鱼,大张着嘴艰难地呼吸。总是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浓重红色,汗水顺着他的发丝滴落,好似眼下是烈烈夏日。


“Severus!”


哈利惊骇地站起,沉重的高背椅被他掀翻在地,顺着地面骨碌碌翻了几个来回。他大步绕过去,揽住了眼看就要从椅子上滑落的人。单薄的身躯像桌面散落的羊皮纸,没费多少气力就被他整个捞了起来。


黑头发巫师挣扎在缺氧中,双手无意识地抓挠脖颈,似乎寄希望于能松开那双无形的扼着他的手,却只能在自己裸露的皮肤上留下骇人的抓痕。


哈利试图拉开他,阻止这种自我伤害的行为,那双满是冷汗的手如溺水者抓住浮板一般抓握住了他的,反过来在他手背制造血痕。


蜷成一团的福克斯被这动静惊醒,拍着它金红色的翅膀在两人头顶上局促的空间里盘旋,时不时拍打哈利,仿佛在催促他。


顾不得疼痛,哈利一把将斯内普打横抱起,在墙上一众肖像担忧的叮嘱声中冲出了校长室。


在这里度过了数千个日夜,哈利从未觉得霍格沃茨如此之大。


那些给学生时代增添了许多乐趣的旋转楼梯,现在只能加重他念出霹雳爆炸,毁了这一切的想法。


一路上撞见的学生们纷纷从礼貌的问好变为惊讶的抽气声,他听到自己带着怒气不体面地嘶吼,叫他们把路让开。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慌乱,可能是他越来越焦急的呼唤声始终得不到回应,可能是细瘦颈子上露出的疤痕让他回想起巨蛇差点夺走这条性命的场景,也可能是他的世界里,死亡总来得太轻易,他疑心怀里抱着的人是否真的愿意顶着重压和痛苦挣扎在生死交界。


当初在圣芒戈,斯内普对于他的态度说不上恶劣,但也算不得友好。他把他当成一团空气,从不在他面前开口。起初是因为脖颈上那两个洞切断了他发声的可能,后来不知是因为对那段记忆透露过多而恼怒,还是单纯不喜欢他,连眼神都像与他相斥的磁石,绝不望向他。


他把自己冻成一块河川中的碎冰,在静默里兀自漂流于一个人的寒天雪地。


觉察到之后,哈利就没再去过那间病房。他不忍看抱膝侧视窗外的瘦削身影,也不敢想对方是否会怨恨福克斯和自己,生生搅扰了宁静的死亡。


可当他强撑着心神,终于看见医疗翼的大门出现在眼前时,还是自私地祈求:即使违背斯内普的意愿,即使还有数不清的痛楚要熬……


梅林啊,让他活下来吧。




寂静的医务室内,庞弗雷正清点着小推车上的药剂余量。一阵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是令人心惊的碰撞声。


她愤怒地回头,预备用最严厉的字句责骂平和的破坏者,却看见年轻的黑防教授保持着用肩膀撞开门的姿势,满是血痕的双手紧紧抱着黑袍包裹下已经失去意识的校长,快步向她走来。


她亲眼目睹的曾在朝阳下意气风发直面黑魔王的救世主,现下如一头仓惶的鹿,颤声哀求她,“Poppy,帮帮我,”那些晶莹剔透的液体争相从他眼眶里滑下,“求你救救他……”

 



斯内普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他步履匆匆地走在马尔福庄园的阶梯上,烛火跳动,脚下却没有他的影子。他低头环顾,华贵的桌脚忽然显现在眼前。


“Severus,”偌大的长桌上只端坐着黑魔王一人,他指了指自己身边,“来我这里。”


斯内普下意识地抬起脚步,却又生生顿下,他思考了片刻,“你能给我什么?”


黑魔王了然地笑,似乎对这大胆的要求毫不意外,“权力,地位,金钱,女人……”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难以回绝的说服力,“你想要什么?”


斯内普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至少我想要的东西不在以上的范围中。”


“是么?”黑魔王用他苍白的手指抚着下巴,“黑魔王给得起你想要的一切——只要你许诺做我永远忠诚的仆人。”


“我不是仆人,也永远不会再做一个仆人。”


屋内仅有的两人都因这出格的发言震惊,包括说出这话的斯内普本人。


他无比清楚眼前这个人在魔法上惊人的造诣和暴烈的脾性,可似乎他的内里不知被谁开了个口,那些他从未意识到的东西正从里面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你给不起任何东西,因为……”他顿了顿,一个认知破雾出现,“因为你已经消失了。”说出口后,他变得更加坚定,“你并没有能飞离死亡,Voldemort——Harry Potter打败了你。”


惊恼乍现在那张了无生气的脸上,他从座位上腾起,骤然变成了一条白色的巨蛇,大张着嘴露出尖利的毒牙向斯内普蹿来。


斯内普立刻在身上摸索,却怎么也寻不见他的魔杖。


他慌忙奔逃,坚实的古堡墙壁轰然坍塌,脚下倏地变成一条湍急的河流。他毫无防备地落入水中,同任何一朵浮萍一般,在水道里被裹挟着一并涌流。


冰冷的河水灌进嘴巴和鼻腔,他在浮浮沉沉里没了力气,却依旧拼命地挣扎。


待他全无它法,只能乞求梅林时,一棵巨树如同从天而降般拦在了河道旁。


他拼尽了全力顺着盘错的根茎爬上岸,狼狈跌坐在草地上。


还没等他把呛进去的水吐净,那条蛇就盘着粗壮的枝桠对他探下头来。


“这就是你想要的东西,Severus?你想活下来?”它用黑魔王的声音对他说道,“那边有什么好?即使你以背叛我为代价换取他们的胜利,又有谁会感激你?在他们眼中,你不过是一个趋利避害、残忍无情的弑师者,背叛亲友的小人!承认吧Severus,没人希望你活着,没人欢迎你!”


斯内普再次见到它的惊慌反而被这番话冲淡,他想起了那些事和自己胆敢违逆黑魔王的原因。


“不,”他笃定地回应,“有人希望我活下去。并且,尽管难以置信,这也是我本人的愿望。”


一阵微风拂过,柔软的青草招摇在他指缝,他的声音渐低,喃喃如自语,“平凡地生活,用力地生活。”


难听的狞笑响起,他抬头去看,那条蛇却已经不见了身影。四下变成了光滑的镜面,映着他茫然的脸。


“好龌龊的心思!”黑魔王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嗤笑了良久,“Severus,你说,那个人是谁?”


斯内普怔住,镜面中模模糊糊地出现了一双绿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凝视着他,似是谴责,又似是热切。


他紧抿着嘴唇,害怕听到自己漏出哪怕一个字。那双眼睛越行越近,逐渐露出一部分脸来。他不敢再看,慌忙垂下头,抱膝把自己搂成一簇球兰。


“是谁?”诘问的声音不止,“那个人是谁?”


周遭的镜面飞速向他收缩,他被挤压得透不过气来。


他伸出手试图给自己挣得一点空间,却抓到了暖烘烘的一团。




斯内普艰难地睁开眼,他正躺在医疗翼洁白的病床上。


四周被拉起的窗帘围成了一小块方寸天地,他的手抵着一颗毛绒绒、乱蓬蓬的脑袋。而那颗脑袋不巧,正是伏在他的胸口、造成他喘不过来气的元凶。


“Harry…”他喃喃,却在意识到的瞬间立刻收声。


被叫到名字的人困乏地从不安稳的睡眠中睁开眼,圆形眼镜在额头上印出深深一道红印。


“…Severus!”哈利惊喜地叫出声,不过片刻,笑意就被紧促的眉头替代,“Poppy说了,你必须老老实实定期接受诊疗,听从她的安排按时按量服药。天气寒冷,你再这么任性下去,怕是哪天又要把命丢了,到那时,谁都没本事把你……”他骤然住了嘴,像是做错了事的学生,谨慎打量斯内普的脸色。


出乎意料,他的顶头上司似乎并没有被他冒犯的教训激怒,反而在床帘透过的一点点日光里,以近乎温柔的声调发出一个音节,“好。”

 

 【8】

 

斯内普的突然病倒使得大家对他的关心,以及由此导致的他本人的烦不胜烦达到了顶峰。


从医疗翼搬离后,哈利更加频繁地出入校长室,仿佛那里是他的第二个办公驻地。沉闷如宾斯教授某次在魔法史教室的走廊遇到哈利,都调侃他是否意图篡权夺位。


哈利逐渐习惯这种善意的调笑,督促斯内普就医就餐的业务也愈发娴熟。


圣诞晚宴,学生们如愿在放假前看到了所有的教授出现在教师席上,哈利也满意地看到校长并没有“克扣”孩子们的吃食。


垂花彩带挂满了礼堂,冬青和槲寄生总是营造节日气氛的好手。哈利把目光从那些闪烁着冰柱的圣诞树上移开,向他可爱的同僚们举起了酒杯,“圣诞快乐!”


他们回敬他,“圣诞快乐!”


平日里从不饮酒的斯内普也捏起金杯,接受了几次来自不同教授的祝酒。


其中一次来自纳威。


他特意起身走到斯内普近前,似乎很为难的样子,“教授,”他的手握成拳头,“我……我们也算是同事了,既然Harry都开始称呼您的教名,我,我可以也叫您Se…叫您的教名吗,教授?”最后的称呼是在斯内普的瞪视下又蹩脚补充上的。


“我想我从没有捂住你的嘴不让你这么叫。”


纳威因为这不善的语气愣在原地,却看见哈利冲他眨了眨眼。他恍然地从自己座位上召来了酒杯,冲着斯内普举起,“圣诞快乐,Se…Sev…Severus!”


斯内普勾起嘴唇,仰头将杯子里的蜂蜜酒一饮而尽,“圣诞快乐Neville,希望你明年能不再口吃。”


纳威羞赧地轻咳了一声,喝完杯中的酒后预备再说些什么。


哈利抢在他前面连灌下三杯,而后如法炮制地对斯内普说,“我也祝你圣诞快乐,Severus!”


年长的男巫抿了抿唇,连再次端起杯子的意思都没有,“酒量不错,Potter。”


哈利投来的意味不明的目光里,纳威缩了缩脖子,在莫名的寒意中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酒酣饭饱,教授们纷纷离席,斯内普也晃荡着身子跟着站起来。哈利忙去扶住他,却被一把推开,嘟哝着自己没喝上几杯,用不着他来扶。


哈利打量着对方泛红的面颊,再一次凑了上去,更紧地抓住了他的左臂。走了没几步,却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又讪讪地换到了另一侧。


斯内普没有再说些什么,由着年轻人过于谨小慎微地陪在一旁。


滴水嘴石兽没有问口令,就为他们让开了身后的旋转楼梯。


哈利执意与斯内普一同上楼,给他倒了杯水,又亲眼见他坐在椅子上喝了几口才起身准备离开。


“那个标记……”斯内普突然开口,声音也像是被酒精熏蒸过一般飘忽,“从那之后就变淡了,你不必在意。”


哈利转过身来,打量着他于灯光摇曳中颤动的睫毛,轻声发问,“我可以看看吗?”


黑头发的巫师静默地坐了一阵,轻颤着手拨去与他几乎融为一体的斗篷,一颗颗解开手腕处的纽扣。


苍白的皮肤一点点露出,在暖色灯光的洒照下,也被染上了健康的光泽。他撩起袖子,露出那个他许久不曾端详过的丑陋印记。


黑色的痕迹已褪了多半,只能依稀辨认出骷髅与蛇信的轮廓。


哈利伸出手去,在将要触到时又收了回来,“我记得你们……我记得以前可以通过这个印记互相感知……现在呢?可以触碰吗?”


斯内普没有看他,只轻轻点了点头。


年轻人半跪下来,勾下头仔细端详着,鼻尖几乎要碰到另一人的手腕。他的手指轻轻抚过伸出的半截小臂,温热滑腻的触感让他在酒意里也能敏锐地察觉到指腹下生出的一颗颗战栗。


“冷了?”他温声问道,压下心头莫名不舍的情绪,转而替斯内普拉下袖子,将那些扣子一粒一粒地细细扣回去。


交错的光影里,那张冰雪面上的绯色似乎更甚了。


“作为回报……”他站起身来,牵起斯内普的手覆上自己额头那道闪电。


微凉的指尖被攥在他手心,黑色眼睛只聚焦在他身上,他快要颤抖起来,只能强迫快要宕机的大脑运转,随便说些什么。“从前这里总时不时就疼起来,最厉害的时候,像有人用一把刻刀分秒不停地在上面挖凿。自从Volde…”他硬生生把那个名字咽下去,“自从那个人走后,就再也没有疼过了。”


哈利凑近了一分,带着酒气的灼热呼吸喷洒在对方手心,又氤氲回自己脸上。他察觉到那只手似乎瑟缩了一下,于是回握得更紧。


“你可以说。”


“可以说什么?”


“那个人的名字,”斯内普的声音很轻,听上去像从一个梦境中刚刚醒来,疲惫又放松,“Voldemort.”


年轻人的眼睛流着更加晦暗的绿,好似蹲伏在暗黑中的食肉动物。他的手握着斯内普的一并滑到唇边,紧贴着他的手心印下了一个吻。


斯内普几乎要被那双眼中的漩涡卷走,他眼看着哈利俯下身来,一寸寸凑近自己。


滚热的鼻息打在他脸上,才刚刚吻过他手心的嘴唇近在咫尺,他甚至感觉到自己微微扬起了头。


他预感到会发生些什么,他确定会发生些什么——


“哦我的上帝!”一个尖细的女声响起。


两人如同被烫到一般分开,不自在地四下寻找声音的来源。


他们正对着的一面墙上,戴丽丝·德文特,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也是两百多年前这所学校的校长,正坐在她精致的茶桌前,双手捂住嘴,半是惊讶半是兴奋地看向他们。


其他画框中的校长们也不再装睡,纷纷抱怨因她打扰而被迫中断的好戏。


斯内普回过头,精准地捕捉到办公桌正上方,那个戴着半月形眼镜的老头把眼睛笑成了一条缝。


那一点薄薄的醉意登时化为热辣的气恼,将他的脸吹拂得滚烫。


“离开!离开这里,Potter!”他听到自己说。

 

 【9】

 

那天后,他们都很有默契地没再提起这件事。


哈利如往常一样出入他的办公室,开些奇怪又不至于冒犯的小玩笑。斯内普也只劝说自己,那晚不过是酒精带来的意外,不要多想,也不要擅自联系那个奇怪的梦境。


节后,哈利不知从谁那里得知了他的生日,煞有介事地搬来了小半个对角巷。从魔药材料、坩埚银刀到魔杖护理液,从长袍到他绝不会戴的毛线帽,乱七八糟地堆满了他的办公桌。


他试图动用他仅存的威严,恫吓年轻人将这些东西悉数收回。对方却只花费了一个赧然的笑容,就让他也跟着窘迫起来。


他只好照单全收,把那些统统塞进他巨大的储物柜里,没敢再多看一眼。


年轻人在那之后的几天如同一只管不住尾巴的狗,总是用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充满期盼地看向他。他头疼地不去对上视线,也坚决不肯勉强自己打开那个储物柜,从那堆东西里挑出些什么用上。


待到冰雪消融的时候,与那些从柔软土壤中钻出的幼嫩而充满生机的植物不同,年轻人彻底地萎靡了下去,与他相对时多了些礼貌谨慎,也不再想尽办法诱导他称呼自己的教名。


斯内普不愿去想,只埋头于小山一样的文件堆里。


麦格在例行汇报的时候,隐晦地同他说起哈利最近在课堂上偶发的失误,提醒他该去履行带教教授的职责。他也多是敷衍过去,称那是每一个新教师都要为愚蠢毛躁付出的代价。

 



三月底,三四年级的学生合班学习如何对付博格特。


斯内普有些隐隐地坐不住,他在办公室思来想去踌躇了半日,还是决定去旁听一节课,为了防止学生们受到惊吓——猜也猜得到,年轻的救世主最怕的八成是他曾经的宿敌。


尽管那个一度呼风唤雨的黑魔王如今消逝得比冬日还彻底,也还是难保不会给可怜的学生带来什么阴影。


斯内普如是想着,拧开了黑防教室的门。


没有他想象中惨烈的场景,甚至没有博格特的身影——大约是个别试炼后,在堆叠的人群中难以寻找恐吓的对象,所以干脆钻回了教室后方的那个衣柜里。


一堆朝气脸庞的簇拥中,挺拔英气的救世主转身看向他。凌厉的下颌线早已不复学生时代的庸钝,俨然一个可靠的良师。


斯内普在那双骤然亮起的双目注视下,越发觉得喉咙发紧。他清了清嗓子,“不用顾及我,你们继续……”


紧咬着他的尾音,那只衣柜突然打起颤来。


咔哒一声,一道白色的巨影伴着潮腥气向他扑来。


学生们发出惊声尖叫,他还未看清那东西,就本能地抽出了魔杖,“Riddik…”


他的咒语只来得及念出一半,哈利更快地冲到了他的身前。


那只博格特对着面色惨白的哈利,某一瞬间发出了迟疑的频闪,却并未转换形态。


斯内普这才看清,那是纳吉尼,曾多次出现在他噩梦中的蝰蛇。


“Riddikulus.”


冬青木的杖尖微颤着对准了露出獠牙的巨蛇,它奋力地翻腾了几圈,终于化成一条扭动的丝带,被重新塞回衣柜中。


兴奋的欢呼声四起,想要再次挑战的学生们排着队朝衣柜边挤去。


“Potter教授!”蓝色衣领的男生大剌剌地拉住了哈利,“我觉得这只博格特可能出故障了。”


年轻人用余光飞速地打量了一眼斯内普,又闪躲般看向眼前的拉文克劳,“为什么这么觉得呢,Lowell先生?”


斯内普拉开门走了出去,在那扇门阖上前,模模糊糊的话语随着劲风灌入他的耳朵。


“你给我们演示的时候,博格特的形态分明是摄魂怪……”


他脚步一顿,仿佛被新抽的柳条刮挠过脾胃,沁出和煦新日与绵绸春雨。


“好龌龊的心思!”


梦里曾是黑魔王的声音,现下却变成了他自己的。


他在空无一人的长廊上疾走,希冀将那些肮脏的旖旎都甩在身后。


 


晚餐时的餐桌显得格外寂静,这自然少不了斯内普一如往常的贡献。但就连哈利也加入了沉默的队伍,使得斯拉格霍恩的笑话愈发地滞销了。


年轻人失魂落魄地用餐叉摆弄着糖浆水果馅饼,仿佛从没见过如此倒胃口的东西。而斯内普依稀记得,在万圣节的晚宴上,他曾接连吃下了整整三块。


坏胃口似乎会传染,斯内普对着餐盘里的羊羔排也觉得无法下咽。他干脆起身离席,把庞弗雷和麦格啰嗦的嘱咐丢在了身后。


回到校长室,办公桌上堆叠成山的文件第一次让他发出愉悦的喟叹。


他把自己扔在制造那些冗余官腔的麻木里,直到自鸣钟敲响了十二下。


他慢吞吞地走到卧室换上睡袍,爬到那张柔软的大床上去。


斯内普从不贪图享乐,可这个卧室似乎有着自己的意志,总是把一切都变得过于舒适。垂坠下来的床幔仿佛柔软水草,把他包裹在绝对安全的平和中。


那些莫名憋闷的怅然被消耗殆尽,他渐渐陷入一层模糊的半梦。


低沉的隆隆声响起,好似又下起了雨。


他昏昏沉沉地想,这雷声好像过于近了,却在下一刻猛然醒转——这应该是办公室入口的旋转楼梯。


他的心登时像被海浪拍打的礁石,只因猜测到此时最有可能的来访者。


谨慎地拧开门柄,他一眼看到预料中的访客背对着他,在办公桌前焦灼地来回踱步。


他试图拉住自己脱缰的心脏,沉稳地从楼梯上走下去。


“Potter,”他唤了一声,年轻人应声回望,眼中被点起了两簇明亮的火焰,“这个时间擅闯校长办公室,你最好有足够充分的理由。”


说得冠冕堂皇,可他又开始惧怕,惧怕眼前人真的说出些什么他不敢听的缘由来。


年轻人愁苦了数日的脸终于舒展开,如拨开云日般开阔欣然。


他大踏步走至斯内普身前,一把将他揽入怀抱。“对不起,对不起,”他不住声地道歉,“我知道我很唐突,也知道你在看了那封信后没有回应,就已经代表了拒绝……但我实在无法按捺。”


斯内普陷在这个紧密的拥抱里动弹不得,对方胸腔里绝不亚于自己的心跳声让他更加心烦意乱。他得拣些什么来说……


“信?什么信?”


一小阵沉默后,哈利的声音听上去像刚被抛光过一般清亮,“你还没有看过?我放在你的生日礼物里……谢天谢地,你还没看过,所以才没有回应我!”


斯内普想起那几日对方总是带着渴盼的眼神,大概猜到了信上可能的内容。


他想推开他,又害怕看向他,只能任由他抱着。


“今天……拉文克劳的Lowell先生问我,我才发现,”年轻人的声音听上去闷闷的,“我的博格特竟然变成了Nagini……Severus,我从没意识到,我是如此害怕失去你。”

 

斯内普大口地呼吸冷凝的空气,又将它们无声叹出。他努力吞咽,用上自己一贯的冷淡语调,“Potter,我得提醒你,你只是失去得太多,才会把你过于丰富的感情错误投射到我身上。”


“不,”哈利松开他,“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那双绿色的眼睛是一汪清亮的湖,镶嵌在正直英气的脸上,是最璀璨的宝石。


可深邃的波心中,现在清晰地映着他漆黑的头发和阴郁的脸庞。


那张脸逐渐放大,他遵循本能,闭上了眼睛。


年轻人柔软的、温热的嘴唇贴住他的,小心翼翼,像是温柔的问询。


他当然应该推开,他理应拒绝这样低级的错误。


可他被乱糟糟的心跳驱使,凑得更近。


哈利轻轻捧起他的脸,他只好仰起头,迎接足以灼穿他整个灵魂的热吻。

 



几步之遥的墙上,一个留着山羊胡、面相聪明的老巫师得意地冲他四周看得出神的画像吹嘘,“哎,他刚当上校长的那一年,要不是我在你们都拒绝跟他说话的情况下,坚持给他提供情报,他和救世主哪里等得到今天呢。”


不满的啧声四起,另一位戴着圆顶帽的绅士冲穿着紫色晨衣的老者招呼,“Albus,你介意帮忙堵上老Black的嘴吗?我忙着对付Dilys,抽不开手。”


邓布利多看着上次搅扰了亲吻的戴丽丝·德文特女士被“礼貌”地捂住了嘴巴,笑眯眯地起身走向菲尼亚斯的肖像中,“乐意效劳。”

 

 【10】

 

绣球花满开的时候,地狱般的考试月轰轰烈烈地落下了帷幕。学生们在饱受无穷无尽的作业和惨无人道的密集考试夹击后,终于迎来了毕业。


毕业典礼总是盛大而隆重,优秀的毕业生们在承载了所有学生时代记忆的礼堂,哽咽着发言,向此生可能难以再相见的教授与同窗们作出最后的道别。


海格已经抽噎到说不出话来,哈利和纳威也红着眼睛一一拥抱过他们任教的第一批毕业生。


几乎每位教授的身边都堆着大束的鲜花,哈利在繁忙的间隙挤到斯内普身边,在他手中塞了一支水色的绣球,“刚从庭院里摘的,”他勾起嘴角,“以学生的身份。先生,我还没有过机会送你花。”


被他称为先生的人撇了撇嘴角,没有理他,却又将黑袍整理齐整,把那朵花掩在袖口下。


年轻人的笑更加恣意,仿佛外间灼眼的日光。


“教授!”


一个格兰芬多的学生挨了过来,眼神在他们之间溜了个来回,露出了然的狡黠笑容,“该去合照了!”他凑近哈利,压低声音,“校长旁边的位置给你留好了。”


哈利忙去看斯内普的神色,确认对方没有听到后,才偷偷对他竖起拇指。


咔嚓声响起,战后第二届毕业生就此开启他们人生的下一章。

 



暮色降临,白日里人声鼎沸的城堡随着学生们的离开寂寥了下来。


被灯光填满的校长室里,年轻的黑防教授挨着紧锁眉头的校长。


“我以为你至少会在假期的前一天给我留一点独处时间。”


哈利拉着斯内普在桌边坐下,自己则站在他身后,“别着急怪责我,我只是来送照片给你。”


他在桌上摊开了两张照片,一张是学期伊始用他的相机拍下,一张在今天下午新鲜出炉。


两张照片中教授们的站位几乎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新近拍的这张中,阳光更加明媚,大家的表情也似乎因为角落里多出的学生们充满生机的脸,而变得更加柔和。


去年照片里的两人看上去客气极了,生生从紧凑的空间里挤出更多的位置让给他们之间的空气。


旁边摆放着的这张中,哈利紧挨着斯内普,笑容灿烂,他的校长也在某个瞬间把余光投向了他。


斯内普又仔细端详了一阵,才发现哈利把手搭在他肩膀、又被他狠狠打掉的画面也被拍了进去。他仰头质问,“你是打算给学生们留下个彩蛋,让他们多年以后回顾过往,可以在这张毕业照里发现他们的黑防教授和校长之间有一腿?”


哈利垂下头去亲吻那张气愤的脸,“正有此意。”


斯内普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记肘击。


年轻人夸张地痛呼着弯下腰来,顺势从怀中掏出了什么。他面带笑意抽出魔杖,念了放大咒。


一束娇艳的玫瑰正开得热烈。


“这次是以爱人的身份,Severus。”


斯内普从鼻子里哼出声来,“我是否还要感谢你体贴入微,没有在白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拿出来?”


他站起身,把那束火红的玫瑰倚靠在窗台,旁边是插着独枝绣球的玻璃花樽。


年轻人从身后抱住他,“请问校长大人暑期有出游的安排吗?”


斯内普侧过头去白了他一眼,“没有。”


“那可糟了!”年轻人拖长了音调,怪声怪气地说,“您的日程就只剩下在蜘蛛尾巷跟我互道早晚安了。”


“……我什么时候同意你去蜘蛛尾巷了?”


“那么你来格里莫广场也行。”


轻声咒骂响起,很快又被缠绵的吻吞没。


玫瑰上新鲜的水珠轻巧跃下,两个重叠的人影搂成交颈的游禽,在摇晃的灯光里亲昵浮沉。


评论 ( 233 )
热度 ( 5587 )
  1. 共608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mugi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