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pss】瓶中花与野棘刺

因为大家都不喜欢,所以叛逆写之的一篇ntr


一个故事,叙述情节大于描述感情;有快转场,可能需要一点注意力;多线可能。


全文约1.4w。


避雷预警:ooc;nt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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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人们发明出花瓶,大约是因为花朵过于美丽,好端端地长在泥土里是不够观赏的。于是将它采摘下来,细细剥去茎上的泥,剪去长得不合心意的枝杈,按照更美丽的方式摆弄。然后有了许许多多的器皿用以盛放,石膏,陶瓷,玻璃,金银……用人为的华贵制造出更加精致的美。


就好比大厅窗边圆桌上摆放的那支玻璃花樽。


颜色是海水与白浪嬉逐打闹后的交融,细长的颈口里懒懒伸出三两枝花,孤孤单单地谁也不挨着谁。


哈利不懂它们美在哪里,但是那些有钱人们喜欢,这座庄园的主人喜欢,庄园主夫人也喜欢。


里德尔夫人现在就坐在窗边,在那可怜的几支花的陪伴下,读一本厚书。庄园主时常不在家,听说是忙于伦敦的产业,绝大多数时候夫人就以看书为消遣。


这位夫人十分古怪,上个月哈利来的时候就注意到了。


她纤长高挑,总是穿着黑色的巴斯尔裙,细瘦的腰身被勾勒出清晰线条,臀部因为布料剪裁而微微翘起;长长的裙子拖到地面,走到哪里都伴着擦在地板上沙沙的声音。


这些当然算不得古怪,不,不如说这让人充满了幻想。真正让哈利觉得怪异的是,她一直戴着黑色的面纱,也从不开口说话。


哈利偷偷问过他的师父——庄园里的老花匠,对方露出神秘兮兮的笑,说整个庄园里,看过夫人样貌、听过夫人声音的,或许只有在床上的庄园主。


的确,他们成婚多年,竟然连一幅像样的画像都没有。即使是挂在正厅楼梯上方的,里德尔夫人也是侧坐着,眼神戚戚地看向远处。


哈利跟老花匠打趣,至少画师曾看过里德尔夫人的样貌。老花匠敲了敲烟斗,似是玩笑似是正经地告诉他,画师死了,就在完成那幅画后不久。


于是哈利更觉得里德尔夫人是眼神戚戚的了,即使她的眼睛,以及整张侧脸,都被斜着照来的光溶得模糊,根本什么也看不清。


她应当是孤独的:从未有亲人探访,也向来不张罗茶会舞会;没有交际,没有声音,世界与她隔着一层黑蒙蒙的面纱。何况,再疏离的人也需要感情。即使冷漠如她的丈夫,也会在下马车时握着她的小臂贴近她,轻轻喊她的名字。


她怎么会不寂寞呢,哈利想,她一定是寂寞的,只是大约她格外擅长忍耐。


他正式成为学徒后,里德尔先生仅回来过两次,都是在深夜里。他的夫人每每都穿戴整齐站在大门迎接,他们一路绕过小喷泉,又经过花圃。石子铺就的小路被踩出格格的声响,哈利听见他问她,西弗勒斯,今天的答案呢?你还是不后悔?


哈利在花木的遮掩下屏息等着回答,月下的一双影子越拉越长,也离他越来越远,他最终没等到答案。可见,里德尔夫人还很谨慎,尽管周围没有他人,也绝不肯发出她的声音。


西弗勒斯,他偷偷念过这个名字,听上去既不旖旎,也不缠绵。相反,这更像是个男人的名字——


冷冽的,锋利的。


 【2】


现在阳光正好,哈利在给飞燕草换盆。里德尔夫人,也就是西弗勒斯(自从知道她的名字后,他总在心里这么称呼她),非常喜爱这些飞燕草。


它们不只是好看,懂得些药理的人可以用它们来代替乌头,治些寻常的牙痛腹痛或是轻微的急喘。


哈利不知道西弗勒斯是否知道这些,毕竟他从未见过她制药。但他难免对懂得欣赏花的人抱有好感,更何况这是里德尔夫人。


永远高不可攀的,神秘的,安静长在昂贵花樽里的黑色花朵。


他压低草帽的帽檐,借着擦汗的功夫偷偷看向西弗勒斯。她摘下了那双蕾丝手套,一手扶在书底,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右上端,随时等待翻至下一页。


常年遮盖的皮肤是不健康的苍白,阳光下几乎接近透明。她的手指修长,骨节却略大,青色的血管在手背上乖戾地趴伏。比起被昂贵的手套紧紧包裹,哈利觉得那双手其实更适合握住刀枪。


西弗勒斯看过来了。


哈利不确定她是否在看他,但至少她面朝这个方向了。


他觉得渴,吞咽都变得困难。


温和的日光热辣起来,他疑心露出的后颈都要被晒伤。他忍不住伸手去摸,竟然细细密密地起了一层汗。


树上躲藏的蝉们错落着大声嘲笑他,他慌忙去抓锄头,却窘迫地在已经十分熟悉的地方被自己绊倒。


西弗勒斯将那只漂亮的手伸至面罩下,哈利猜测她多半是在笑自己。


他抹去脸上沾到的泥土,莫名也跟着笑了,眼睛却始终盯着那小半块未被遮住的手腕——在面纱与袖口两种黑色的夹击下,看上去更加白皙。


他揣着那一小片白,彻底坠入躁动的夏日。


 【3】


连朝阳都还未起身的某个清晨,哈利在花圃里看见了西弗勒斯。


她站在鹅卵石小路上,周遭是还未来得及被修剪的花藤,乱蓬蓬地从木架上探出头。她的裙子似乎短了那么一些,至少没有再如之前一样拖至地面了。


蒙蒙的薄雾侵吞了她本来锐利的轮廓,那一刻,至少在那一刻,她嵌入肆意生长的野性中,与它们浑然一体。


哈利甚至不敢靠近,他恐惧他会毁了那个画面。


但是西弗勒斯对他招手,他只能昏了头地小跑着过去,用意念命令他的颧骨停止上升。“夫人,您怎么在这里?”


西弗勒斯当然不会回答他,她指了指飘落在泥地里的手帕。


哈利会意,小心翼翼地钻入藤架下,捡起那方帕子掸去泥尘。似有若无的皂角味掺杂着花香向他袭来,他被那种美妙的味道困住,脚步再也挪不动半分,只能蹲在原地颤着手递给她。


西弗勒斯矜持地扯着手帕的另一边,将它从哈利手中抽走。


丝滑的布料水一样在他手心流过,又倒流回心室,拍出巨大的波浪,几乎要将他淹没。


最是知趣的微风恰巧路过,西弗勒斯面纱的一角扑朔着掀起,露出他曾想象过无数次的面庞。


时间被刮出一个缺口,在这个狭窄的缝隙里无限延长。


——那是一张线条分明的脸,像是谁用锋利的雕刻刀一笔笔削成。削去热闹,削去率性,削去落入俗套的欢快,只余静寂却偏浩浩荡荡的空白。


除却白得不健康的皮肤,最让人惊心的就是那双眼。


漆黑如夜色,又与天幕一样高远。没有尽头的黑一直延伸下去,与他眼神相撞时,似乎要将他整个吸附进去。


他惊出一身冷汗,旋即低下头去。


不仅为了那一刻被涤荡得干干净净的感觉,更是因为……


他清楚地看见,西弗勒斯的脖颈上与他一样,生长着足以区分性别的喉结。


她……不!他,他是男人。


里德尔“夫人”,是个男人。


哈利的心跳得更加剧烈,他想起听说过的那些消失的前仆人,包括老花匠提到的画师。他会和他们一样,因为发现这个一直以来被紧捂着的秘密而被迫人间蒸发吗?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哈利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西弗勒斯依然在那块面纱后,却对他袒露声音。他的嗓音低沉柔滑,就如他拿着的那块黑手帕。


他应该编出个假名,趁着天色未完全亮起收拾东西逃跑,但他好像被某种不知名的花草麻痹住神经,直愣愣地作答,“Harry Potter.”


“谢谢,”他说,“我是说那条手帕。”


远处的农户家冒出一排边角毛糙的炊烟,轻飘飘地乘着风攀上天际。哈利觉得他也被一并吹拂走,追逐已逝去和终会再来的夜。


那炊烟袅绕着,转眼又流转成黄昏天边大朵的云。


红色的、被烧透的云团挤入他与里德尔夫人于大厅里交错的肩头、递上花瓶时垫在最底相触的指间,花坛旁的小水潭,最后落在谷仓中隐秘的窗口里。


年久失修、几近腐坏的窗子下是脱去里德尔夫人的壳,与他汗涔涔绞缠在一起的西弗勒斯。


他们躺在高高堆起的干草上,尖锐粗粝的牧草隔着他脱下的衣服刺戳皮肤。


西弗勒斯伏在他身上,细腻的皮肤在他粗糙手指下微微发烫。削瘦的身体猫一样蜷在怀里,他连回抱都疑心自己是否过于用力,只能小心翼翼仿佛捧着偷来的上乘花瓶,生怕它滚落,碎到再也无法拼接在一起。


山海平息后,他这才敢放下一颗心去看西弗勒斯。


他似乎比他大出不少,微微眯起眼时,会有蜿蜒的细纹延伸。西弗勒斯的胸膛仍剧烈起伏着,一颗汗液顺着他乌黑的头发滑至脖颈,在掉进来的落日里细细地闪着光。


他有太多问题想问,西弗勒斯是一个过于庞大的谜。可当他对上那双眼时,千万个问题又哽在喉咙。他们之间绝没有那么亲密,尽管躯体仍紧密连结着,但那是……


那是对欲望的折服,和他胆大妄为的僭越。


他躺在属于里德尔先生的谷仓,枕着用庄园发放的薪水买来的衣服,和里德尔夫人秘密分享一个失德的下午。


负罪感包裹住了他,然而快乐也同样。


时间每流过一分,不真实感就更甚。哈利凑近,犹疑着去确认这人和这天是否全是他臆想的梦境,“我可以吻你吗,Severus?”


西弗勒斯似乎吃了一惊,他下意识地向后仰了一寸,躲他更远了,“我恐怕不行。”他说,“以及,不知你是从哪里听来的,但你最好不要在别人面前这么叫我。”


“我知道,”哈利窘迫地回答,“我应该称呼您为Mrs. Riddle.”


“不,我不是说这个。”西弗勒斯坐起身来,将他们彻底分开,“即使非要谈论到我的名字,至少也应该是Hepzibah。”


哈利出神地看着他穿上内衣,接着是女人的衬裙,分不清微微泛红的皮肤是来自于情欲还是晚霞的馈赠。


“过来帮我一下。”


西弗勒斯已经跳到了地面,套上他长长的裙子。哈利顾不上自己的衣服,而是听从他的指令,走过去为他拉上拉链的最后一段。


伴着金属咬合的声音,白皙的皮肤连带小臂上邪气的蛇形印记一起被彻底锁进华丽的长裙,哈利这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你快回去吧,庄园里的其他人这么久不见你,别……”别发现了。但他到底是不好意思说,只红着脸站在原处。


西弗勒斯嗤笑了一声,或许是在笑这话听上去如此虚伪,又如此义正言辞,“没人会怀疑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人们最多以为她在自己的庄园闲逛,并且脾气古怪地避着所有人。”


西弗勒斯说得很对。


等到月亮将夕阳挤下天边时,哈利才从谷仓里溜出去。除了老花匠指摘他低下的工作效率,没人对他的去向产生疑问,更没人将他与里德尔夫人联系在一起。


后来他逐渐大胆起来,与厨娘和女仆们碰上时,也不再只是腼腆一笑,而是颇有兴味地打听西弗勒斯的事情。


赫普兹巴·史密斯——现在他们称她为里德尔夫人,年长于里德尔先生。史密斯小姐财力非凡,爱好收藏古董,里德尔先生则是远近闻名的青年才俊,并恰巧也对此颇有研究。他们倾心于彼此,并很快在伦敦结婚了。


可惜好景不长,婚后,他们在伦敦的房子被仇人纵火烧了个精光,家仆十几人无一生还。所幸自聚会晚归的里德尔先生不顾熊熊燃烧的火势,冲进宅子救回了他的夫人。她捡回了一条命,只是从此再不能说话了。这之后他们便搬至乡下在庄园上住着,留里德尔先生两边往返,好打理那些生意。


 【4】


小花园里亮起了灯,忙碌的女仆将餐盘一个个端入凉亭。


蝉鸣到了晚时也不肯停歇,好在白日里烈日灼烤干的空气,终于在夜幕的安抚下沁出些潮湿的凉意。微风从花草间拖拽出沙沙声,晚餐就变成一种享受的事。


当然,那是对于庄园主和他的夫人。


哈利被迫停下手上的活儿。不久前管家来告知他“会打扰到主人们用餐”,但又不知那会在几时结束,于是叫他在原处等候。


灯光不算明亮,却也足够看清灯下人的脸。


里德尔先生穿着考究的西装,头发梳得整齐。骨骼明晰的脸看上去依然留存了几分旧时的风采,不难想象如果将时钟倒回去几十年,该是怎样一副英俊的面孔。他看上去十分绅士,却几乎不笑,这衬得他红色的瞳孔多少有些诡异。


他与西弗勒斯坐在餐桌的两侧,长长一条桌子,在他们之间隔成一道月台。只是呼啸而过的火车尚能掀起一场不大不小的飓风,这两人却静默得可怕。


这也难怪,毕竟西弗勒斯因为“某些原因”不能开口说话,而餐桌上任何的需求都可以由侍立在旁的女仆完成。于是那张桌子上只有餐具与咀嚼声,连祝酒也是遥遥示意。


哈利看向西弗勒斯,他在那一身并不舒适的长裙里坐得端正。一举手,一投足,全是一位高贵的夫人该有的姿态。


那是多少年来的规训和练习呢?十年?二十年?


说起来,西弗勒斯假扮那位赫普兹巴女士,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果是为了钱财,需得多么巨大的一笔钱才能买断一个人的自由与声音?


晚饭结束后,西弗勒斯跟在里德尔先生身后,规矩地步入了那座古宅。


整齐的灯盏是它时时刻刻窥视的眼,他们走入高耸的门,如若被吞入一只熊熊燃烧着的兽的体内。


而西弗勒斯影影绰绰的裙摆,是火舌舔舐下将碎未碎的余烬。


一股荒唐的想法从哈利的身体里升起:他要救他,从这华丽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牢笼里,救他出去。


西弗勒斯应该去看看篱笆外不知疲倦奔流的河,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捞起石块下滞留的一尾鱼,在林间穿着便于行动的裤装四处捕猎,让苍白的脸也去亲吻太阳。


哈利有那么一间小木屋,春秋天植物的香气从木缝灌进来;夏天里他去河边露营,枕着潺潺的流水声入眠;冬天难熬些,需要提前备上成堆的柴火,用以平复在冰天雪地里止不住的颤抖。


想到这里,他又开始犹疑。


他尚且难以在那样的清贫中苦守,又怎能拖得已经拥有一切的人落得和他当初一样的境地?


更何况,如果——他不得不面对这种假设——西弗勒斯是真的爱里德尔先生呢?


他应该做一个乖巧的消遣品,供西弗勒斯打发他心血来潮的无聊。


他应该。


哈利注视着那两个人影出现在二楼正中的房间。他目不转睛地瞧着,直到眼睛涩涩地作痛,直到那间屋子的灯倏然熄灭。


他想着他们的夜晚该如何度过。


即使里德尔先生年事已高,不比他年轻的身体能带给西弗勒斯的快乐,但是,他又会不会吻过那张柔软的、诱人的身躯,与他抵足而眠?


哈利攥紧了拳头。


他应该做一个乖巧的消遣品,但他不想。


 【5】


花圃后的棚屋到了晚上是最凉爽不过的,耸立的巨树沙沙拍打着叶子,白日里刚修剪完的绿植到了此时仍发散着浓烈的清苦香气。


老花匠前些天下雨时摔断了腿,正在宅子里仆人们的卧房休养着。没有他震天般的鼾声,入睡会更加容易。


哈利此刻在小床上翻来覆去,忍受着除却蚊虫外,另一种啃噬他全身的叨扰。


他刚从一个梦里醒来,梦中他穿着里德尔先生挺阔的西装,西弗勒斯挽着他的手臂,一路从大门走到宅邸,他用他低沉的声音问他,哈利,你是否后悔?


后悔什么?他反问。


月光下的西弗勒斯看上去越发深不可测,还未等他回答,哈利就先醒了过来。


不知蹲在哪个角落的麻雀突然扑棱着飞远,翅膀带起一阵植物藤蔓翻覆的声音。在那层声音的遮掩之下,软皮鞋底落在石板路上的啪嗒声逐渐近了。


下人们是穿不起那样好的鞋子的,哈利猛地坐起身。


虚掩着的小门吱呀一声让开,来者穿着一件丝薄的贴身睡裙,若不是苍白的四肢裸露着,简直要与黑夜融为一体。


“Severus…”


“我需要一些飞燕草,”西弗勒斯的语气听上去有些焦急,“Tom的气喘犯了。”


哈利动作一滞,下床时就跟着踉跄了一下,“需要多少?”他穿上鞋子,迎了上去。


“我不知道,”西弗勒斯说,“我以为你会了解?”


也对,它们只是花园里的一种装饰,庄园主夫人又何须真的了解每寸土地上的一草一木呢?即使那些全都属于他。


哈利匆匆跟着他出门,西弗勒斯似乎十分担忧,明明是夏天,紧抓着他小臂的手指却是冰凉的。


哈利将掌心覆在他手上,试图盖住那一点颤抖。从没有哪一刻让他感觉自己如此被需要着,不管怎样,他应该更冷静一点,尽管他才是他们中较年轻的那个。


夜色浓得像一杯刚刚冲泡好的咖啡,哈利能嗅到空气里潮湿的微苦的味道。他在花圃中蹲下,预备摘下那些似要飞走的飞燕草时才想起,慌乱中,他竟忘了带上手套与工具。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拿上东西就回来。”


待他匆匆自棚屋返回时,西弗勒斯仍抱臂在原处等着,像是脚步也未动过半分。


他掐下一株长得极好的花序装入布包里,随即转头问西弗勒斯,“Riddle先生这次发作很重?”余光里,远处的宅子仍漆黑一片,只有廊上点着寥寥几盏灯,“医生在陪着他吧?”


花茎折断的声音这时清晰得诡异,西弗勒斯没有回答,他只好自顾自地问下去,“那么是医生让你来的?他没有告知你需要多少飞燕草?”


“没有,医生不在,”西弗勒斯说,“他告假回家,最早明天上午才能赶回来。”


哈利的心突然跳空了一瞬,手上的动作也顿了下来。“Severus,”他发出长久以来的疑问,“你爱Riddle先生吗?还是说,其实你并不快乐?”


几不可见的光在西弗勒斯周身打出模糊的轮廓,他没有立即作答。


林子里某只不知名的小动物在这样要命的间隙里,远远地踩断了树枝,遥遥传来的咔嚓声不知为何,竟也如此清晰。


“为什么问这个?”低沉的声音传来,听不出情绪,“这与你要做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哈利站起身来,西弗勒斯既然不答,他就猜到了两三分。他将采来的花序放在手帕里,细细地叠好交给西弗勒斯,“快去吧,Riddle先生还在等着。”


不知是否这些问题听上去过分奇怪,西弗勒斯离去的时候,甚至在匆匆间回头望了他一眼。他伸长了胳膊,奋力挥动去催促对方。


然后他回到棚屋里去,重新在小床上躺下。


布包放在他的枕边,他拿过来晃了晃,里面等待秋天播种的种子哗啦啦地碰撞着彼此。他辗转了许久,也未能再有困意,干脆又坐起来,照白日里的打扮穿戴好。


他出了一趟门,摸黑走出了很远,一直到开阔的视野里出现边沿泛白的地平线才停下脚步。


他这才意识到里德尔庄园有多大,数月前他来这里时,也是乘接送家仆的马车赶了许久的路才到。那时他在路上昏昏沉沉地睡了又醒,现在才发现,自己是有多么低估这里。


他只好又折返回去,老老实实倒在床上。这次倦意涌了上来,他迷迷糊糊地睡了一阵子。


再睁开眼时,门缝里漏进来的光提醒他大约四五点了。


庄园里饲养的狗忽然一并吠叫起来,杂乱的脚步声接近,哈利拿起枕边的包背在身上。不多时,单薄的小门被撞开,几个身形壮硕的佣人闯入,一把提起了他的衣领。


他们说着“Riddle先生要是不好了,你也别想活命”之类冠冕堂皇的话,拖着他往宅子里去时,彼此交头接耳的兴奋劲儿却不亚于一旁摇首摆尾的猎犬。


沉睡已久的庄园迎来了第一缕晨曦,它与往日没什么两样,却到底是不尽相同了。


一行人吵吵嚷嚷地走过擦得锃亮的大理石楼梯,路过金色画框里看不清脸的主人,在踏上二楼的那一刻,却像被打开了噤声的开关,走廊里只剩一排整齐的壁灯里灯芯滋滋跳动的声音。


他们在红桦木的门前停下,哈利被一把扔了进去。他随身的布包被夺走,几乎是撕扯着打开,数不清的种子落在木地板上,滑出老远。


明明是夏天,这间房却紧闭着窗户,亮了许久的顶灯也没有熄掉,暖黄的光让人愈发觉得热。


床上躺着的人脸色红得过头,向来梳理整齐的头发凌乱散着,被短促的呼吸吹起又落下。西弗勒斯坐在床边,紧紧握着里德尔先生的手,时不时将手里的帕子递到面纱后,大约是在拭泪。


几个侍从趴在地上形象全无地翻找,其中一个几乎要钻进床底,“找到了!”他高喊着,一边扭动身体退出来。他献宝似的欲冲至西弗勒斯身旁,却被年老的女仆长拦住,只好悻悻地把那东西递过去。


女仆长捏起垂挂在胸前的镜片,将它牢牢夹在眼窝,凑近了去看手上小小的颗粒。


接下来的话,哈利不用听也知道。


从他回到棚屋起他就知道会有此刻,还能是什么呢?不过是备下用于秋天播种的飞燕草种子。


他混了两三粒种子在那些花里,足以让气喘发作的里德尔先生呼吸困难,浑身麻痹。不出意外,他今后都只能在床上躺着度过了。


女仆长招呼侍立在一旁的佣人们将他捆起来,声称要在移交给警察之前“好好招待”他,确保他到了警局也能毫无意外地去给里德尔先生陪葬。


陪葬?那是什么意思?


哈利惊恐地看向床上躺着的人,那张满是沟壑的脸略微发紫,喉咙里呵呵作响,微凸的眼睛布满了红色。


——看上去的确不像是能撑到明天的样子,更何况医生尚未赶回。


一道细细的光强烈地扫过,他忍不住眯起眼。


那是西弗勒斯手套上镶着的碎钻,闪着金钱奢靡的味道。电光火石间,他突然明白过来。


“不!”他拼尽全力地挣扎,“我不知道!”几个人对于他突然的反抗只愣了一瞬,很快便冲上来按住他的脖子,“我没有,是你……”


余下的话全被塞进嘴里的手帕堵了回去,他恨恨地盯着那个人:一袭纯黑的巴斯尔裙,庄重而体面,仿佛提早备下的完美丧服。


西弗勒斯在他的本子上飞速地写了什么,递给女仆长过目。她信服地颔首,转而用鄙薄的眼神看向哈利,“你可真走运,有这样心善的主人。”她昂起下巴示意侍从们,“夫人说了,他不过是个新来的,可能连Riddle先生有气喘都不知道。不过是个毛手毛脚的崽子,把他扔去谷仓,等那些警察来了直接交给他们就是。”


倒翻的怒气几乎要撞裂他的肺叶,哈利拼死挣脱钳制,扭转中咚的一声摔在地板上。他咽下喉咙里涌出的一声呜咽,只红着眼瞪着静静看向这边的西弗勒斯。可对方轻轻一挥手,他就像只没有人格的动物一样被抬了出去。


女仆长造作的声音也渐渐变小,“您真是仁慈……说起来,昨晚如果不是我睡得太沉,也不会被那种东西钻了空子……”


眼前看到的东西从造价高昂的大理石变成灰扑扑的石子路,不时有尘土拍打在脸上,钻入眼里。


哈利闭上眼,想他第一次看到那张冰雪面,想他递上装饰花时与对方一触即散的害羞的手,想那具美丽的身体和肌肤相贴的温热,到底都是鲜活的。


怎么能怨他误会,看不清那身黑衣包裹下竟也是黑色的心肠?


谷仓的铁门哗啷啷打开,他随即被丢了进去。他恹恹地睁开眼,高高的草堆挡住了本就不分明的光线。视觉一旦不清晰,其他的感官立刻就敏锐起来,比方说现在,好巧不巧,鼻子里满是那天香熟的牧草味。


报应,他咬着嘴里的布料无声叹气,这或许就是这段错误关系的报应。


 【6】


一声费力的惊喘后,床帏上绣银线的穗子渐渐止息。似有若无的凉意吹拂来,浓重的颜色褪尽,纸一样白的脸上,浑浊的视线艰难地投向一旁的人。


西弗勒斯轻轻扇动折扇,摆动的手腕仿佛湖边那棵垂柳的细枝,只柔柔招摇着,怕惊醒了谁似的。“感觉还好吗?”他问。


里德尔嗤笑出声,很快又活脱脱一个破风箱似的,因为急喘惊天动地般咳了一阵子。


西弗勒斯解开他丈夫睡衣的扣子,俯下身去在他胸口轻抚,细细地一遍遍给他顺气。纯黑的蕾丝手套贴着松弛的、毫无弹性的皮肤一次次来回,精准得像是把手术刀,在开膛前做最后的比照。


女仆长闻声笃笃叩了几次门,进来看见这样一副和睦的场面。想着这大概是诀别前难得的温存时刻,她又红着眼退了出去。


“别演了。”在仅剩两人的房间里,他的丈夫冷眼瞧着他,红色的瞳孔眯成一条线。


他手上动作不停,手套在那一摊软肉上刮出沙沙的声音,听着叫人牙碜。


“我说停下,”里德尔吃力地吐出这些字句,盯着他躲在面纱后假装乖顺的妻子,厌恶地陈述,“你可真令我恶心。”


西弗勒斯收回胳膊,两只手互相轻轻拍打了数次,似乎在打掉看不见的什么脏东西。他轻笑,“彼此彼此。”


里德尔出神地望着那张材料极好、妆点华丽的面纱,依稀想起那还是他出于作弄对方的心理,特意定做的款式。


他一侧手肘撑着柜台,非常不得体地晃着身体,把他那些要求和手工匠人一一说了。负责接待他的是店主的妻子,年近半百的妇人用介于尊敬和爱慕之间的眼神看他,在听完他繁琐且奢侈的要求后,更是连连说了几次,“您可真爱您的妻子!”


他眯起眼睛,懒懒勾起一边嘴角,故作神秘地不答。


他爱他的妻子?


哪一个?


那个倒霉的史密斯?她老得都可以当他母亲了!如果不是肤浅到被他这张脸吸引,又聒噪地拿着斯莱特林的挂坠盒炫耀个没完,她或许还可以多活上几十年。


西弗勒斯?里德尔下意识地转动着食指上的戒指,西弗勒斯是个……有趣的孩子。


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猛火油很快将整栋房子点燃,史密斯喝完他亲手加了安神水的可可茶,睡得像猪一样沉。大门被他从外面锁住,谁也别想逃出来。


巨物燃烧的热气很快侵袭到周遭,他用手帕捂住口鼻,退后了几十英尺,灼灼地盯着华丽的壳子向夜空献上它最后焦黑的吐息。


一街之隔的另一户远远地亮起了灯,那是市议员哈里曼先生的宅邸。最多五分钟,就会有他们的家仆来打探情况了。


里德尔只是等,等这一切被发现。然后他作为史密斯合法的丈夫在明早归来,悲痛万分地看到一片狼藉,在废墟中哀嚎他深爱着的、不幸的妻子,最后顺理成章接管那些家产——他终于要获得真正属于他的财富。


隐隐的碎裂声在焰火中爆开,里德尔警醒地看过去。二楼最西侧洗衣房的小窗里,应声跃出了一个人影。


该死!任何人都不能破坏他的计划!


他大步跑过去,头发被热风吹得凌乱,烧化了的余烬在空气中扑了他满面。里德尔顾不上,只是朝草地上那个影子跑去。


那人顺着地面翻滚了几圈,随即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很不幸,里德尔卷起嘴唇——于他来说则很幸运——只两步,那个人就再一次栽倒在地,看身形大约是摔到了腿。


他走近,那人闻声抬起头来,惊惶的神情在看清他的一刻骤然变成了更深的恐惧。


难得的聪明人,他想,这就已经明白了发生的一切。


“Riddle先生,”少年的音色比起他的年纪显得过于阴沉厚重了,“我会很有用的,留下我,我会有用的!”他苦苦哀求,捏住脚踝的手抖得厉害,鲜红的血顺着他的发根流过那张被灰烬涂得斑驳的脸。


里德尔记不清这是他哪个仆人,大约是低等到平日里绝无机会面见主人的粗使。


他没多少耐心,俯下身子拎着对方的领子拖向篱笆旁长得茂盛的灌木从,“是么。”里德尔猜不出他究竟是做什么活儿的——这样单薄的身板,去喂马都未必铲得开那些干草。如果他是个女人,倒是有可能在洗衣房做些浆洗的工作。


少年尚且完好的一只脚踝拼了命的挣扎,细细的手腕试图剪断他的钳制,却又不敢真正做出什么来,只好压低了声音继续他的游说,“您一个人留下,必定是嫌疑最大的。”


“让你留下,我就会是危险最大的。”里德尔眯起眼,一双手按住他细瘦的脖颈。


“您需要一个证人,”少年费力地开口,声音几乎要被消弭在火与风声中,“一个只能站在您这边、无人可怀疑她的证词的证人。”


里德尔手中的力劲渐松,他突然抓住了一个疯狂但有效的想法。


“Riddle先生,我并无亲人,除了这里,我再无地方可去了。”少年祈求他,坏了的嗓子听来像条嘶嘶的毒蛇,“我只是想活下来,主人是Smith小姐还是您,又有什么关系呢?”


烧熔的空气烫得他半边脸几乎要失去知觉,火光鬼祟地扑闪,打在少年墨黑的瞳孔里。


里德尔不会拒绝对他有益的事,也不会拒绝他掌控范围内的危险——说到底,什么是他掌控不了的呢?


他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Severus…”那个人因为脚踝处的伤抽痛了一下,“Severus Prince.”


以少年的身量去冒充一个矮胖的妇人到底是不太容易,但那时西弗勒斯还未长开,用鱼骨裙撑去撑开盛装,再套还回他身上,遮住头面,倒也像样。


里德尔开始察觉到摆弄西弗勒斯的乐趣,尤其在他顺利接收所有财产,移居乡下后。


或许是终于能吃上饱饭,西弗勒斯的个子开始飞涨。他筋骨结实,喉结越发突出,嗓音更是低沉得不像话。他长得其实不算好看,至少不讨人喜欢:长期不见阳光而苍白过头的皮肤,锋利的面骨,鹰钩鼻在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总是抿着唇,像是在忍耐什么。


——里德尔当然知道他在忍受什么,但他从来不提,他相信这是两个见证过滔天罪恶的人该有的最基本的默契。今天的一切,不管是什么,都是那时的他们拼命求来的,谁也不怪。


话虽如此,西弗勒斯并非不会笑。恰恰相反,他对上他的时候笑得是最多的。


呵,即使躺在死亡的棺椁里,里德尔也能因为那些拙劣的表演而发笑。


西弗勒斯只懂得卷曲他的嘴唇,最多眯起眼睛,他以为那样就是笑了。没人教过他怎么笑,大概也没人能让他真正笑过。


他能学习的对象就只有里德尔,而他与他一样,都是不会感到快乐的动物。只有在蛰伏已久,终于出洞咬住猎物的脖颈时,才会感到发自内心的愉悦。


里德尔从未告诉西弗勒斯他的笑有多么虚假,他只是觉得有趣——他在豢养一个会模仿学习的宠物,他是他学习的范本,也是主宰他的神——这多么令人兴奋!


他事无巨细地过问西弗勒斯一切的装扮,包括面纱,他喜欢看到西弗勒斯被繁复堆叠时竭力抑住嫌恶的表情,面对他时恐惧又不得不臣服的样子。


事实上,他对男人没什么兴趣,对西弗勒斯那具乏善可陈的身体更没什么企图。


可当他睡在他身边,惧怕的轻颤透过被褥传过来时,他觉得不使用这个人是对作恶本性的辜负。


数不清的混着血与汗液、支配与哀嚎的夜晚过去,西弗勒斯渐渐复制他的模样,长成了不动声色的小怪物,再也没有歇斯底里的情绪好显露给他了。


就好像现在,隔着那层面纱,他竟然已经猜不出西弗勒斯脸上的表情。


“所以,你这么迫不及待要除掉我?”他问。


西弗勒斯笑出声来,仿佛那是什么了不得的笑话。“您在说什么?迫不及待的不是您吗,mylord?算一算,那位可怜的Hepzibah小姐确实到了该入土的年纪。这很好猜——我生过的哪一场大病,不是出自您的手笔呢?”他坐得端正极了,语气却愈发尖锐,“去年冬天的湖水有多冷,我还记得清楚。”


里德尔试图抓他交叠的手,可他连抬起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你都知道?也是,”他忍下舌根处隐隐的麻意,自言自语般继续说下去,“谁会对敌人放松警惕呢,何况你是一个Snape。”


他端庄的妻子猛地转过头来,终于有了一丝情绪起伏。他有些得意,“当年我以抚恤遗属为名,从苏格兰场那里拿到了所有死亡人员的名单……没有姓Prince的,一个都没有。我查遍了每个人的旧姓,包括已婚的女性和过继到现有家庭后的男性,猜猜我找到了谁?”他又剧烈地咳起来,这次咳得更久些,喉管里刀子剌过一般火热地刺痛。


西弗勒斯垂头不语,但他知道他此刻定然恨惨了他。


“洗衣房的女工和那之前刚被辞退不久的马夫。我还记得她——Elieen Snape是吗——来找管家支取工资治她丈夫醉酒时跌断的腿,是多么的低声下气。哈,真是不幸!”里德尔直觉开口愈来愈费力,但最让那人痛苦的话还未说出,他是怎么都不肯罢休的,“Severus,如果那晚你不去帮她浆洗,活下来的或许就是她了。”


他似乎听到了格格的响声,疑心西弗勒斯是否快要咬碎牙齿。他又高兴起来,“你极力忍耐的样子,总能取悦到我。”


西弗勒斯从高背椅上起身,在这些年里生长得足够有力的手紧紧扼住他的脖子。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里德尔翘起嘴角,安然地阖上眼。


然而那力道不过片刻又收了回去,他疑惑地去看。西弗勒斯依然离他很近,双手却已经收了回去。


“我不会跟你一样,”西弗勒斯说,“任何足以成为证据的纰漏都不会被留下。Tom Riddle先生只是死于一次意外的死亡,没有人会成为犯罪者。”


该庆祝西弗勒斯在日复一日对他的学习中正式毕业了吗——策划他的死亡作为献给他的完美作品?


 “你真以为自己很高明?”里德尔发出一声哂笑,“什么花匠,什么失误,早在几个月前你就在策划这一切了不是吗?也就只能演出这种拙劣的戏给那帮蠢人看了。”


他关注西弗勒斯周边变动的一切,小到庄园里任何一处人员变动、女仆长数次睡过头、家庭医生的妻子有孕……每件事的逼近都是一声提醒。


他只是伪装成贵族太久,误以为他与西弗勒斯真的变成了高尚的人,全然忘记这些小事也会促成一桩谋杀——并且目标是他自己。


“绝不高明,但的确有效。”西弗勒斯毫不否认,甚至听上去很乐意承认用了拙劣的手法做成这一切。


“Severus,”良久,他问,“我能再看看你吗?”


黑色面纱被风掀起了小小的一角,又很快被绝情的手抚平。


“不行,”当年火场上曾让他一度以为是错觉的小蛇又一次苏醒,低沉的声音盘踞在他头顶,勒紧了他本就不顺畅的气管,“你让我觉得讨厌,非常。”


 【7】


里德尔先生的后事办得低调又张扬。


碍于里德尔夫人对于社交关系的杜绝,即使是与他们有生意往来的先生们也没有被邀请。庄园里简单地举办了告别仪式,里德尔夫人穿着她往常那件黑色长裙,仿佛从幸福的昨日而来,只是她时不时将手帕伸去面纱后拭泪,看着叫人唏嘘。


二十多年间在这里服务的仆人们啜泣出声,不仅是对老主人的怀念,或许还有对未来的担忧——丈夫离开后,里德尔夫人悲痛欲绝,决意要离开伤心地。


所幸里德尔夫人最终只遣散了那些年轻能干活儿的,手脚不中用的老家伙们就被留在这里打理庄园,甚至报酬还相当优渥。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仆人们在假装伤心时还不忘窃窃私语——那个罪魁祸首,天杀的小花匠,竟从谷仓的窗户里逃跑了。


没人知道他被捆着手脚是怎样做到这件事的,苏格兰场们赶到时,只发现了地面上朽坏的木制窗条,以及一墙之隔外,一串仓皇的脚印。


不过他们很快就顾不上讨论这个,因为更加让人兴奋的事情出现了:这场葬礼登上了当地的晚报。


这也难怪,像里德尔先生这样有声名地位的人从未有过火葬的先例,这多少显得有失信仰与格调。但人们最终只是在茶余饭歇时小声议论,毕竟那位遗孀实在可怜:一面要承受那些流言,一面仍在为完成死去丈夫的遗愿奔波着。


葬礼结束后,里德尔夫人用最好的棺木装着她爱人的骨灰乘马车赶往了伦敦。


或许是因为不舍亡夫,大半日的路程,马车生生跑了一天才最终抵达。一同跟车的老管家普里特后来绘声绘色地对他的同僚们叙述,车上明明只有里德尔夫人、他和一口空棺材,六匹马却拉得十分吃力,仿佛里德尔先生活着躺在里面一样。这听起来过于怪力乱神,大家也只当个故事,听后一笑便也忘了。


里德尔夫人为了满足丈夫在死后也能与旧友为邻的美好愿望,根据他的遗言,最终将亡夫葬在了一个普通的公共墓园——同样也是当年在旧史密斯宅邸大火中丧生的十数个家仆的埋葬地。


那之后的消息,连庄园的老管家普里特也知之甚少,除却一件:里德尔夫人因悲伤过度,尚未捱过闭门的六个月就殒命了。她与里德尔先生并无子女,名下的生意房产悉数留给了一个远房子侄。


这意味着他工作了这么久的庄园又一次易主了,而新主人对他们的态度关乎重大。


好在那位先生无意更改旧历,近乎做慈善地让老家仆们留在庄园。在他们一一返乡养老时,还额外给了一笔数额颇丰的钱财。


在一次熨烫报纸却不小心烫伤自己后,普里特意识到,在往日那些旧友们悉数离去后,他终于也到了退休的年纪。思来想去,他还是舍出这张老脸,提笔给新主人留下的中转地址写了封信。


信里他把他那普通的小儿子好好夸耀了一番,略有些夸张地描述小儿子在这几年是怎样跟在他身边,将管家的活儿事无巨细地学了一遍。做父母的都是这样,再不成器的孩子也希望能为他谋个一阶半职的。


 或许对方是身在国外,新主人的回信辗转过了数月才到他手里。普里特迫不及待地用小刀挑开火漆,拿出一张手感厚实的纸来。对方言简意赅地提出自己身边已有一位品行高尚且能力出挑的管家,他们不日将会回去打理手中的产业,当然也包括里德尔庄园。


普里特连连叹气。


再往下看去,新主人又十分客气地称既然他的小儿子是这样一位身有所长的人物,那么如果他愿意,或许可以留在庄园做一名男仆。


看到这里,普里特放下信件,感恩地在胸前重复划了几次十字。虽然比不上预期,但总归留在庄园要好过去外面讨生活。


了却一桩大事,普里特这才有了研究其他的心思。他又从头看了一遍这封简短的信,新主人的字迹凌厉纤长,看久了总觉得隐隐有些熟悉。他回忆了半晌,却总想不起,只能埋怨自己这不中用的记性。


信件最尾的落款处,笔走龙蛇地签着西弗勒斯·斯内普这个名字。


他确认这的确不在他曾耳闻的人当中,看来与两位旧主是相当远的远亲。


怎么有人这样走运,白白继承了这样一大笔家产?


他摇摇头,将信仔细折好,放进他返家的行囊。


 【8】


小普里特拿着父亲给的信件来到里德尔庄园时,已经有人在门口等候。对方一身得体的西装,怀表链依稀是镀了金的,手杖轻巧地搁在地面,看上去派头十足。他以为这就是管家没错了,恭恭敬敬地去打了招呼后,对方却告知他,他不过是第一男仆,几天前与其他新聘的佣人们一起到来。


小普里特不禁为整个庄园较之前更甚的派头咋舌,没等他多问几句,对方就催促他放下行李,好好整理自己,新主人与管家过不了多时就要到了。


他匆匆忙忙在另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男佣的带领下,去了住处安置好行李,着急忙慌地梳了头发又折返回来。


新刷过漆的铁门下,已经齐整地站了两列。女仆们整理着她们的衣服,不时拍打围裙上细小的尘土,小声议论将要面对的主人。


小普里特向远方望去,蜿蜒的小路上,一辆黑色的马车飞速地朝他们驶来——又或者那不是马车,毕竟他们都没看见任何马匹,车篷看上去也是金属的。或许那是他父亲曾提到过的,伦敦的有钱人们中时兴的“汽车”。


那辆车稳稳地停在他们眼前,卷起一阵烟尘和小石子的噼啪作响。小普里特好奇地望过去,除去驾驶这车的,里面还有两人。


还未等他看清,啪嗒一声,左前侧的门弹开,一个身量瘦高的年轻人下来了。


他暗色的头发微微蜷曲,金边眼镜后湖绿色的眼睛看上去十分温柔,大约是个好说话的人。他理了理前襟上坐出的褶皱,从车前侧绕去另一边拉开了车门。“我们到了,Snape先生。”


黑亮的软底皮鞋踩在地面,小腿处裤管微微晃荡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勾勒出细瘦腰身。斯内普先生缓缓从后座下来,他看上去比那位管家要大上一二十岁。黑色的长发垂至肩下,皮肤苍白,但好在不算病态。漆黑的瞳仁只在眼眶里扫动了两次,就让一众人都噤了声。他抿了抿薄唇,微微点头,“那么,”声音低沉如山石滚落,“我们就算见过了。”


站着的各人面面相觑,暗色头发的年轻人笑着看向他们,“Snape先生的意思是,可以去做自己的事了。”


大家纷纷鞠躬后沉默着解散,全然没了不久前的兴奋劲儿。看样子,新主人不是个好糊弄的,今后的活儿大约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了。


走出几十英尺时,小普里特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那奇怪的主仆二人:年轻的管家正替他的主人拨弄走被风拂至脸上的发丝,那神情与姿态,不能说不旖旎。


他的心怦怦跳乱,慌忙回过头来。他的父亲老普里特交代他最多的便是,老老实实当差,别去纠缠不相干的事。主人家的事他可没有心思知道,越是隐秘,就越是危险。


他垂头快步走着,驱赶走一切无用的疑问,包括为何初来乍到的新主人竟不要人留在身边引路这件事。


经过小花园时,他匆匆看了一眼。藤架上的玫瑰都已经开败了,蜷曲的花瓣皱皴着,黑黢黢地,看不出昔日美丽的盛景。只有那危险的棘刺,经过盛夏的曝晒,更加尖锐可怖了。  


一阵秋风吹过来,小普里特打了个寒颤。他不再多作停留,裹紧了外套,一步步走向华丽庄严的古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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